杨秀渐渐找到了感觉,双手握着缰绳,保持稳定的坐姿,身体随着马身轻微晃动。他既兴奋又放松,紧紧跟在韩江身后,感受着骑马带来的乐趣。虽然他们骑行的速度不快,可她并不在意。
天空的舞台已拉下黑色的幕布,静谧的月光撒满空旷的原野。今晚是满月,月色格外迷人,天空清澈如洗,璀璨的银河闪烁着耀眼的光芒。道路两旁铺设着数量众多的月长石,在月光下发出蓝宝石般柔和的光泽,蜿蜒的道路仿佛成了一条蓝色的玉带,一直延伸到远方的森林。
杨秀从没见过如此神奇的道路,也不知他们此行将去往何方。他只是安静地跟着她的背影,不管去哪里,哪怕是天涯海角,他都如影随形。
韩江领着他一路向南,平坦的原野逐渐退到身后,前方隆起了低矮的山岭。岭上树木繁茂,森林出现了。他们穿过一条宽阔的山谷,又越过一段平缓的山坡,然后通过一片高低起伏的森林。不知从何时开始,竟然起风了,云朵恶作剧般地来来去去,层层堆叠;月亮深陷其中,时隐时现。那条蓝色的光道在阴影下愈发地黯然失色,黑夜如浓墨般慢慢袭来,前行的方向难辨西东。可韩江好像生了一双暗夜的眼睛,准确地向左或向右转弯,迷蒙的夜色丝毫不能阻挡她前进的脚步。
当狂风卷起乌云向地面猛压过来时,他们来到了一对石砌的哨塔前。哨塔的顶部点着明亮的篝火,左右两边各站着一名弓箭手负责警戒。哨塔外围砌有木制的围栏,一直延伸到黑暗的山岗上。两塔之间设置着两扇对开的木门,门外由两个手持火把、腰挎长刀的卫兵把守。
“进了这个门之后,你什么都别说,什么都别问,只管跟着我。记住了吗?”韩江靠近杨秀的坐骑,在他耳边小声地叮嘱着。杨秀虽有些疑惑,却还是沉默地点了点头。
一名凶神恶煞的壮汉朝他们走过来,他一边走一边用钢锯般的声音喊到:“站住!立刻下马!”
韩江并不理会他的无礼要求,她端坐在马背上,从腰带里取出一枚拇指盖大小的水晶骷髅,随手抛给壮汉。那人一脸愠怒,正要发作,可当他看见水晶骷髅后,立刻换上一副和气的笑脸,毕恭毕敬地鞠了一躬,并且招呼身后的同伴上前。他把信物交还给她,然后为他们牵马。眼前的木门缓缓打开,发出咯吱咯吱的声响。
“欢迎来到灰巷!”
他们进了木门,经过近处的两座营房,走上一段平缓的坡道,道路两旁立有熊熊燃烧的火炬,摇曳的火光照亮了通往山顶的路。稀疏的丛林吱嘎作响,不时传来树枝折断的声音。这时,天空一片暗红,狂风裹挟着树叶和砂石横冲直撞,巨大的闪电肆虐苍穹,天雷发出震耳欲聋的轰隆声,暴风雨眼看就要来了。他们不得不加快速度,在一首乐曲的时间里到达了山顶。
“你听!”
杨秀竖起耳朵,仔细接收着周遭发出的一切声响,干的就像狩猎时一样认真。
“雷鸣,狂风,树枝,还有火把的声音。”
“你再听!”
“好像还有一种唦唦唦,唰唰唰的声音。”
韩江笑着说:“这是海潮的声音。”
“什么?前面就是大海吗?”他忽然大惊失色,连忙向远处张望。
“正是。你看,从这里下去,绕过前面一个大弯,就可以到达海边了。看到那边的火光了吗?那里有一个村子,我们要到那儿去。”
“可是。。。。。。可是神父说,大海是魔鬼的宫殿,那里住着妖魔鬼怪,是不能接近的地方,你为什么要去那里?”
韩江想了一会儿,拿腔拿调地说道:“神父说的没错,我就是要去会会那些妖魔鬼怪。如果你不敢去,现在就请回吧!”
“我。。。。。。”他刚一开口,远方的天空突然裂开了一道口子,一条银色的闪电像巨龙一般划过天际,一直延伸到大海的尽头。在电闪雷鸣之中,他看见了那片漆黑、厄运和死亡交织的海面,恐惧如同惊涛骇浪,在他的心里猛烈跳跃、翻滚,把他吓得哑口无言。
胆小鬼!韩江不禁在心里冷笑。她骑着比夜色更黑的雪花玄,消失在了茫茫的黑暗中。
阿秀不会真的这么胆小吧!经过一处缓坡,转过一道急弯后,她放慢了速度。大海有什么好怕的,真是愚昧。。。。。。他不是吹嘘过自己有多么勇敢吗?还说什么单枪匹马猎杀过野猪,说什么赤手空拳打死过野狼。。。。。。呸!呸!呸!净会吹牛。。。。。。不过,他虽然土里土气,可眉宇间却有一股不容冒犯的劲头;身份虽然卑微,自尊心却很强。。。。。。竟敢当面顶撞我,好大的胆子。。。。。。我不会看走眼的。。。。。。
“郡主!郡主!”杨秀急匆匆地赶来,气喘吁吁地喊道。他在山路的尽头追上了韩江,前方是波谲云诡的黑色海洋。“等一下!这个给你。”他从怀中掏出一个白色的布包,里面放着两颗红色的珠子。
“这是什么?”
“炎猫的眼睛,是能够驱邪避害的护身符。传说这种珠子蕴藏着魔力,可以喷射火焰。”
韩江接过来看了一眼,觉得这东西除了有些温热之外,并没什么神奇之处。不过,她礼貌地表达了谢意,然后收下了。“你决定好了吗?”
“那是当然的啦!”他拍拍胸脯,可模样看起来倒没有说的那样坚定。
她从腰带上解下那把样式普通的匕首,郑重地交到杨秀手上。“拿着它,保护好你自己!”
暴雨像一道移动的城墙,以雷霆万钧之势从海面上横扫过来。狂风裹挟着海浪,重重地拍打在岸边的黑色礁石上,岸上的木屋摇摇欲坠,整个世界仿佛沉入了水底。树皮搭建的屋顶疯狂地摇晃,就像一本快速翻阅的书。码头、街边、屋外的照明火把全都被雨水浇灭了,四周陷入了死一般的黑暗。
透过闪电的光辉,杨秀看见前方有一排木屋,数量大概有十几座,它们大小不同,形状各异,以一种扭曲的形状排列着。屋子的外墙涂着黑黢黢的油漆,屋顶也是黑的,在这样恶劣的天气下显得格外阴森恐怖。韩江一手抓着他的胳膊,一手捂着飞舞的乱发,头上那顶漂亮的草帽早已不知所踪。她举起手臂阻挡雨势,艰难辨认方向,在猛烈的暴风雨中缓缓前移。
“来呀!我不怕你们!来呀!”杨秀发出一阵歇斯底里的狂啸。他看见一条凶恶的蛟龙从幽暗的海底腾空而起,坚硬的黑色鳞甲闪闪发亮,锐利的牙齿和爪子散发出死亡的气息。蛟龙用山洞般大小的冰霜之眼扫视一切,目光所过之处,皆沦为寒冰!他右手举着带鞘的匕首,疯狂向空中挥砍。
“你疯了吗?快住手!”韩江用力摇晃着杨秀,把他的脸转向自己,拍着他的脸颊大声喊道:“跟着我!跟着我!我认识路!听见了吗!”
当他们走进一座圆形的大屋子时,已是筋疲力尽,身上又湿又冷。看见屋子中间燃烧的火塘,杨秀感受到了一股久违的温暖。可当他把目光扫向围坐在一起的人群时,心又立刻凉了下来。
正对面坐着一个衣着粗鄙的老家伙。他手里攥着一把长约四尺的船锚,面色通红,目光如炬,下巴上长满灰色的胡须,头上秃了顶,两侧的白发乱糟糟的。坐在他身边的是一群面相凶恶的匪徒,全都穿着污浊发黑的粗布背心,赤着脚,手里操着家伙。他们齐刷刷地转过身来,好像随时准备起身。
“铁锚伯伯!我的这位朋友受凉了,麻烦你带他到里屋换身衣服,让他暖和暖和,顺便再给他一杯地道的甘蔗酒。”韩江熟络地发出请求,语气随意而真诚。
那个名叫铁锚的老头看清了来人,立即高高兴兴地迎上前去,与她寒暄起来。其他人也跟着上前,恭恭敬敬地向她问好。
杨秀很奇怪,刚才还杀气腾腾,怎么忽然间变得一团和气?他仔细看去,这群人不过是一群普通的渔民罢了,悬着的心总算放了下来。在一名年轻人的引导下,他走进了最里边的一间屋子。
“先生在家吗?我要见他。”
“郡主小姐,您好吗?”一位约莫六七十岁、身着灰色长袍的老人从隐蔽的阁楼里走了下来。他留着一头简洁的短发,面容清瘦,脸颊红润,雪白的胡须垂在胸前,宛如一缕洁净的初雪。他的嗓音十分动听,既柔和又清亮,令人印象深刻。“欢迎您来到灰巷!快过来烤烤火吧。非常抱歉!您知道,我们这里没有女人,没办法帮您弄一套像样的衣裳,其他人的破衣烂衫根本就不配穿在您的身上。白浪,快去拿两条毛巾过来!”他微笑道:“要不你在这儿处理一下身上的湿衣服,我们全都退到屋外去。您看行吗?”
“不必了,谢谢!身上的水烤一会儿就能干。”她被雨水冻坏了,身上不停地打着寒颤。她赶紧接过毛巾,擦了擦湿漉漉的长发,然后裹起毛巾,在火塘边找了个地方坐下。其他人都退了出去,屋子里只剩下他们两个人。“我上次要的东西,您替我弄来了吗?”
先生连忙上楼,从阁楼里取来了一个一尺见方的木盒。
“请看!”
他打开盒子,里面放着一把五寸长的单管火枪。枪身用黑色的精钢打造,后部配有一个柏木握柄,枪的外侧则用一个牛皮套包裹着。盒子的另一侧放着两个精致的小木盒,里边装着圆筒状的子弹,每盒有六发,一共十二发。
“这是无声那个小伙子费劲千辛万苦才带回来的。因为战事一触即发,卡兹那边加强了边境和港口的戒备,我们在海上的行动几乎全都被迫停止了。他只得穿越布满浮冰的极光水道,取道遥远的珍珠群岛,再通过当地做转运贸易的朋友帮忙,才从卡兹那边搞到的。费用自是翻了几番,可毕竟还是弄来了。至于其他的东西嘛。。。。。。请您原谅!”
“忘了那些没用的东西吧!这把武器才是我当下最需要的。”
“请问,您是用它来打猎,还是抱着欣赏的角度拿来收藏呢?不过不管怎么用,您还是先听听我的建议吧!”
“别客气,请说!”
“这把火枪您千万要保管好,千万别当众拿出来,要是被人发现了,可是了不得的大事呀!国王如果知道您家里藏有这件东西,说不定就能治伯爵大人一个叛逆的大罪!”
“谢谢您的忠言,我一定会小心的。卡兹那边有什么消息吗?是不是真的要开战了?”
“我们现在很难潜入卡兹共和国,所有的消息都是听别人转述的。不过,所有知情人都向我们透露了一个相同的信息:开战是不可避免的,而且战争的规模远胜从前。至于那边究竟派了什么将军,军力如何部署,从什么方向发起进攻,这些问题我们是一无所知了。”
“这也是没办法的事!不过先生,我有一事相求。”
“有什么事您尽管吩咐好了!伯爵大人可是我们这群亡命之徒的救命恩人呀!我们不过是一些走私犯、逃犯,多亏了伯爵大人收留,才有了一个安身立命的地方。我们时常受到您的关照,所以您的事就是我们的事,就算拼了命,我们也会给您去办的!”
韩江没有保留,把从王都收到的消息一五一十地告诉了先生。此外,她还谈到了自己的猜测,谈到了自己的担忧,以及白鹭城和韩家面临的困境。
“您的猜测很可能就是事实,您的决定也很勇敢。请让我想一想。”
屋外的雨已经停歇,风和缓了,雨水从屋檐上落下,发出滴滴答答的响声。在火塘的烘烤下,韩江身上的衣服干了,心里暖洋洋的。
“既然如此,我就陪您一块去吧!”先生平静地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