尽管有相对论的存在,但空间跃迁这项令人类引以为豪的技术打破了时间与空间上的距离,边陲殖民地和地球的时差一般不会超过一天。
自见面后的第二天,沃尔特没有赴约而来,在接下来的时间里,他每一天都过得浑浑噩噩的。
时间就这样流逝,几个小时过去了,几天过去了……房间里唯一一个能提醒他自己还活着的证据,就是每天护士来访问他的投影。前几次一见面都会打招呼,然而几次后一见面却是先问时间。他没法让护士多停留一会儿,房间里更是没有呼叫按钮。经常是在毫无征兆的情况下突然听到一个声音,紧接着食物就出现了。他没有将餐具放进回收器,而是将它们收集起来,清洗干净并分类,慢慢地堆满了一面墙。每天清算它们的数量,或是当作积木打发无聊。
他感觉自己就像一个用于实验的小白鼠被关进某个实验场地供科学家观察和研究,他回忆起学生时期参观动物园的经历,不管是进食,排泄,睡觉,甚至生理反应都被人类一览无遗。他觉得自己就像是全宇宙里唯一的一个人,怀疑眼前的一切都是怪兽营造的环境,他感觉自己已经离崩溃不远了。
他变得越来越孤僻,对外面的世界也越来越漠不关心,甚至产生“毫无意义的人生毫无存在的意义”的念头。
而今天,并没有什么特别之处。
直到门铃响起的那一刻。
它将华法世从颓废的梦境拽回到现实中,在起初的几秒钟,他相信那是黑白无常前来索魂。他站起身,向房门走去,估摸着接下来的一拳能不能把那个骗子的牙打掉。当他看到邦德和护士时,他敢怒不敢言。
护士看起来畏畏缩缩的,一直站在邦德的身后。
“你好,华法世,”邦德说,“很抱歉把你关在这里那么久,作为赔偿我们将你的住院费用付清了。”
华法世拿起躺在脚边的空水瓶直接扔向邦德,然而接下来的一幕超出华法世的预料,或许是出自人民警察的素质和原则,又或是另有目的,总之邦德没有躲避,水瓶正中他的眼睛,也没有发怒,只是轻轻地揉了揉眼睛。
至于一开始便畏畏缩缩,随时准备逃离的护士在看到这一幕后,很快纠正自己错误的判断和行为,继续躲在他的身后,悄悄地观察华法世。
华法世走到餐盒堆那里,将几个叠在一起,因为空水瓶的质量和硬度都很小。正当他开始蓄力时,邦德的声音再次响起。
“沃尔特已经去世了,就在准备接收你的答复那天。”
他的动作停下了。他的心跳忽然快了起来,全身肌肉开始绷紧。他感到眩晕,踉跄着走到床边坐了上去。
是怪兽杀了他吗?他心想,沃尔特死了,有人死了,他是被谋害致死的,还是死于意外事故?他沉默地看着门口那两个人,很长时间都没有做出反应。邦德一脸歉意地站在原地,护士站在邦德的背后,只露出一只眼。
他猛得灌下一瓶水,反而被呛到,水从嘴和鼻子流出。他不停地咳嗽,看起来狼狈极了。邦德和护士默不作声。
“他是怎么死的?”华法世问道。
“一辆民用回旋车的刹车系统失灵,直接撞上他所驾驶的警用回旋车。”他的语气听起来不像是伤心,仅是简单地陈述事实,“我们已经为他办理了丧事,他的棺材被埋在陵园,如果你想为他送花和烧纸钱,我可以陪你去。”
“你讲话都跟机器人似的,参加葬礼时肯定一滴眼泪都没流。”华法世说,“比起沃尔特的死,我更在意法庭,以及你们要调查皮亚乔号时是不是可以把我也带上,沃尔特应该把这些事通通告诉你才对。”
面对不坏好意的嘲讽,邦德竟然如此的冷漠,华法世感到有些意外。
“如何你阅读过罗尔斯的《正义论》,我们之间沟通上的障碍会迎刃而解,你也会全心全意与我合作。很显然你没有阅读过。”邦德说,“直接进入正题,当然还需要你的意愿。联盟调查局获得全盘负责调查皮亚乔号的许可,政府高层也非常重视而特意调遣一艘优秀飞船来协助我们,目前所有准备工作已经结束,随时可以出发。至于法庭,原告的证据无理且不足,你的陈述存在虚假性,发回重审。迫于你会泄密的可能,你有两种选择,要么成为飞船的一员,要么继续待在这里直到我们归来,费用当然由我们报销。”
“是因为我之前咬了你的手,所以公报私仇?”
“那我是要受处分的。”邦德向右移了一步,“你咬伤的是护士小姐。”
突然失去安全感的护士不知所措地站在原地,用平板挡住下半边脸,眼睛也不敢直视华法世,接着又移动到邦德身后。
华法世抠了抠头皮,“总之别让我继续待在这里就行了。我在这里跟一个全息投影生活了两周,那种备尝艰难的寂寞与地狱别无两样。”
“达成共识是再好不过了。”邦德扔出一块小立方体,华法世接住后揉搓了一下立方体蓝色的一面,一个二维图像从里面跳出来,在他的面前展开,“劳动合同,上面需要你的签名和基因鉴定。关于个人简历的事情很早就已经递交并审核通过。”
“怎么好像早就已经被计划好似的,你不觉得太过于神秘会引起我的不安吗?”华法世狐疑地盯着邦德,对方没有回答,然后视线移动到护士那里,“难不成那位护士也要被你们强行带入飞船?否则你完全没有必要让一个有着天使般温柔的护士担惊受怕。”
“你好,”护士紧张地朝他挥手,“以后请多多指教……”
华法世抓着额头,无奈地叹气,邦德的每一个奇怪的意图都令他出乎预料。最近意外总是发生,先是在工作上碰到失踪飞船,遭遇正常人都半信半疑的怪兽的攻击,劫后余生却患上医生都难以解释的精神病,接着遭到恶意的控告,警察介入却完全不在乎法庭的事情,反而引起什么联盟调查局和政府高层的注意。既然重视又怎么会忽视我呢?说是负责人出了车祸,其实是想逼得我接受毫无主权的合作,现在让一个柔弱的护士监视我,怎么想都觉得有问题。
“这里不是医院吧。”华法世抬起头,虎视眈眈地凝视护士,把她吓了一跳,“虽然我毫无选择的余地,但我被逼疯了也会急得跳墙的。但怎么说政府也是最值得信赖的组织,你作为一员总不能抹黑集体。至少我学过集体主义。”
“看来你不是一名愚者,怪不得你很让人讨厌。”邦德开始坦白,“你正位于联盟调查局总部的隔离房,从医院转移到这儿的。她是一名法医,同时也是一名警察,装扮成护士是为了分析你是否撒谎,因为人的微表情能暴露你真实的想法。你的陈述毫无真实性,我翻阅你的档案三遍,显然你作为一名普通公民不可能接受特工训练,所以皮亚乔号上出现怪兽这事儿有待考证。你对事情的来龙去脉也全都了解,不妨互相认识增加默契。”
“我叫艾达·古希,很高兴见到你……”她看起来一点也不高兴。
她前臂上的伤疤是真的,看来受伤给她留下不小的阴影。然而华法世不认为一名游走于太平间和解剖室的法医不具备克服恐惧的心理。
“你让我加入飞船就是为了换个地方被监视?事情没有这么简单吧。”华法世问邦德,“你似乎一直没有解释这个问题?”
“这么说吧。”邦德一点都不慌,“皮亚乔号的注册代码确认无疑,接触它的只有三人,而杨洋和乔登不幸罹难。如果你的防护服的电路没有被烧坏,我不至于大动干戈。我也不是什么心理学家,你觉得有心理疾病可以咨询古希。”邦德直勾勾地盯着华法世,“至少到目前为止,你是唯一的证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