某日,滢方正在火炉旁看书,王有仁忽然来报。
今日上朝时,杜骞在满朝文武前,突然指控当今的漌贵妃就是当初的宋滢方,并且带来了多位人证。形势危急,朝殿里上百位朝臣逼着萧旻传召漌妃,与这些证人对峙。
滢方披了披风就跟着王有仁往宣政殿的方向走,王有仁边走边跟滢方嘱咐道:“漌妃娘娘只需咬定自己不是,剩下的见机行事便可。”
滢方连忙点头,她明白,若她身份暴露,担上欺君的罪责不说,连带着整个宋家也难脱罪责。她不得不郑重起来。
进入宣政殿前,她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听到传召,她整理了一下衣摆,缓缓走了进去,近百双眼睛紧紧地盯在她的身上,她却走得不忙不慌,气定神闲。棕红斗笠羽缎披风披在她的身上,显得格外成熟稳重,雍容华贵。
滢方在大殿的正中央站定,恭恭敬敬地朝萧旻行了一个礼。
“臣妾参见皇上。”
“爱妃请起。”萧旻道:“这里有人怀疑爱妃的身份,所以特请爱妃前来。”
滢方冷笑了一声,转过身,回头紧盯着站在众臣前方的杜骞,拔高了声音道:“哦?是谁质疑本宫的身份啊?”
杜骞的眼里闪过淡淡的惊讶,片刻后便不慌不忙地回道:“回漌妃娘娘,下官无意之中得知宋滢方是女子的事情,而且宋滢方刚刚消失,漌妃娘娘就出现了,实在难让人不多想。”
滢方掩嘴笑了,“杜大人真的是说笑了,长得像为何就有关联,我还说你长得像本宫曾遇到过的一个乞丐呢?难道你们是同一人?”
有官员也因为滢方的话偷偷笑了出来。
杜骞却不恼,“漌妃娘娘莫要开玩笑了,下官身为太傅之子,怎会行乞?”
滢方反问:“杜大人此言差矣,本宫身为皇上贵妃,又怎样和一个罪臣联系在一起?本宫可听说,宋滢方叛逃到南方,投靠萧珏了。”
“听说是听说,毕竟没人亲眼看到。”杜骞道:“漌妃娘娘若真的不是宋滢方,大可以和证人对峙一番。”
“可笑,谁人都知宋滢方是男子之身,如今你竟说宋滢方是女子,还将本宫和宋滢方牵扯在一起,可真是荒谬。”
“贵妃娘娘若真的问心无愧,又怎会怕与证人对峙?”
“谁说本宫怕了,只是杜大人,你可知道你这么做的后果?污蔑本宫,可是要坐牢的。”
杜骞微微一笑,“若真是下官误会了贵妃娘娘,下官自愿受罚。”
众臣唏嘘。他们本来也不相信如此惊世骇俗之事,可看杜骞这副自信的模样,倒让殿上一大半的人有些信服了。
经传召,上来一位五十多岁的妇人,杜骞介绍道:“这位妇人是当年接生宋滢方的稳婆。”
妇人立即对萧旻道:“皇上,民妇年轻时曾接生过宋滢方,确能证实她是女子。”
萧旻道:“你是接生宋滢方的稳婆?可有证据证实你曾接生过宋滢方?”
“当时正是在夜里,是宋府的管家宋元亲自来请的。”
萧旻即刻传人召了宋元过来。
宋元见到滢方时眼睛都不眨,看到妇人更是平静无波,“回皇上,下人并不认识眼前这个妇人,她说自己是少爷的稳婆,可当年接生少爷的是当时京城有名的女医者,现已经去世了。”
萧旻问妇人:“你可有话说?”
妇人急忙道:“怎么会?当初明明是民妇接生的宋滢方?”
“你可有其他人证?”
“那时情况危急,又在夜里,哪里来的其他人证实?”
萧旻看了妇人一眼,问杜骞道:“这便是你说的证人?”
杜骞也没想到这么快就被萧旻看出了破绽,立刻道:“虽没有确凿的证据证明这位妇人的身份,但她却说,宋滢方左胸口有颗黑痣,若贵妃娘娘……”
“大胆!”滢方怒喝一声,整个朝殿都回荡着她的声音,“杜骞你是要反了不成,竟想让本宫脱衣示众吗?”
杜骞道:“贵妃娘娘不用脱衣示众,只需要让几位品行端正的宫女看看就行。”
滢方冷笑,“这位自称是宋滢方稳婆的人身份都不能确定,她的话又怎能信任?杜大人,您莫不是把这满朝文武都当傻子吧。”
杜旬率先道:“贵妃娘娘此言有理,稳婆的身份不能确定,焉知她的话是否可信。”
满朝文武见杜骞的父亲杜旬都如此不顾忌,也都跟着杜旬附议。
杜骞深深地看了杜旬一眼,道:“父亲大人说得也有道理。不过还有一位证人……”
杜骞拉长的尾音让滢方的心悬停了半刻。
“她就是红衣阁的汀兰姑娘。”杜骞道:“大家可以随便去打听,宋滢方平生去青楼只去红衣阁,红衣阁里只点汀兰姑娘……”
朝堂上有个自诩为风流才子的年轻官员忍不住出声道:“那也只能证明宋滢方专情啊。”
杜骞道:“那若是这位汀兰姑娘仍是处子呢?”
滢方心一惊,抬头去看时,汀兰跟着两个侍卫走了过来,目光投在她的身上,闪过一丝丝惊讶。很久没见,她倒是清瘦了不少,面容有些憔悴。
杜骞道:“微臣曾让嬷嬷看过,她仍是女子。”
宫中有一种方法,可以检查女子是否为清白之身。
汀兰却道:“回皇上,妾身在红衣阁待了四年,怎会还是处子?”
她一副既是羞愤又是泫然欲泣的模样,道:“之前,杜大人突然囚禁了妾身,逼着妾身承认宋滢方是女子,妾身不肯,他让几位妇人硬生生脱掉妾身的衣服……之后,他便说妾身仍是处子,可妾身明明不是啊。”
滢方慢慢走到杜骞的面前,面容阴冷,“杜大人这是动私刑啊。”
杜骞也有些慌乱,之前这个青楼女子明明承认宋滢方是女子,怎么到了朝殿反而反水了呢?
他道:“这女子之前还亲口承认,如今却矢口否认,她既然说她并非处子,那么就请宫里的几个嬷嬷验明正身便是。”
滢方连忙道:“杜大人果真是不择手段,她身为女子,又岂是随随便便……”
“贵妃娘娘。”汀兰忽然打断滢方的话,道:“妾身一个青楼女子,早已不在乎这些了。”
过了半刻,几个嬷嬷才从殿外走进来,领头的嬷嬷道:“回皇上,这汀兰姑娘确实已经不是处子了。”
滢方的心落了下来,她听到萧旻异常低沉的声音。
“杜大人可是还有其他的证据?”
杜骞连忙跪地,道:“微臣还有一位证人,他是宋滢方的……”
“够了!”萧旻怒道:“杜大人这样,将爱妃置于何地,将朕置于何地!”
杜骞的心仍旧不死,道:“皇上,您这样护着贵妃娘娘,您是……”
“皇上!”杜旬打断杜骞的话,站在杜骞的面前,道:“皇上,是微臣管教无方,希望皇上不要怪罪他。”
萧旻揉了揉眉眼,道:“看在杜太傅的份上,我就饶过杜大人,若是杜大人仍有意见的话,请将证人移交给刑部或者大理寺,莫要越俎代庖了。”
萧旻率先走出了宣政殿,滢方紧跟着走了出去。宣政殿下的阶梯上,站着一个熟悉的人,她只看了一眼,就移开了目光。
要是往常,她一定会问为什么,可经历了这么多,她早已不想把精力花费在这种背信弃义的人身上。
她能感受到那道炙热的注视的目光,他似乎想要冲上来说些什么,她身后的侍卫将他挡住了。
可是滢方不知道,满冬和汀兰一样,根本就不会出卖她。
那天晚上,满冬做了一个很长的梦。
“你们要到钱了没?”
一条小巷子内,一位衣衫褴褛的妇人问面前的四个孩子。
孩子们听到了母亲的话,齐刷刷地看向了大哥满春。只见满春从自己的怀里掏出一个布料贵重的钱袋子来,看着有些分量。
妇人的眼前一亮,她拿过钱袋子,仔细数了数。
“竟然给了二十两!”妇人的眼睛里发着光。二十两,若是节省一点用,也够她们一群人一年的伙食了。
妇人将钱袋子塞进了怀里,捏了捏满春的脸蛋,道:“还是我们家春春厉害,有了这些钱,我们就不用饿着肚子了。一会儿娘亲就给你们煮粥喝。”
满夏便嗔道:“娘亲娘亲,我们也跟着大哥一起去了,娘亲都不夸我们,娘亲偏心。”
妇人立即伸出手,将身前的四个孩子一起搂进了怀里,笑道:“你们都厉害。”
她抱着四个孩子,突然想起了些什么,又松开了孩子们,蹲身问道:“你们可知道是谁给了你们这些银子,这些银子不是小数目,等到将来我们有钱了,是要还给人家的。”
满夏头一个道:“我们没问恩人的姓名,也不知道恩人长什么样,不过我看恩人好像并不在意这些钱,我们也不必还了吧。”
妇人立刻冷下了脸,对满夏义正言辞道:“我们虽没有钱,但必须要有骨气。我们现在时迫于无奈才去乞讨,但我们自己心里要知道,我们与那些乞丐们不一样,我们迟早会把这些银子还回去的。”
满冬这才道:“娘亲,我刚才才车辕上看到了一个刻着的宋字,应该是京城中姓宋的人家。”
妇人也是刚刚从外地流亡到京城,对京城不甚熟悉,她也不知道满冬嘴里的宋姓人家是谁,但她还是道:“大家记住,我们的恩人姓宋,若是以后有机会,一定要将这二十两还给人家。”
四个孩子都点了点头。
因为要到了银子,知道自己不用饿肚子了,大家都很高兴。满冬坐在母亲的身边,忽然觉得因为有了这二十两,生活一下子有了希望。
一两银子可抵一千文,妇人想出去一趟,换上一枚银锭。她嘱咐满春照顾好其他的弟弟,便带着银子准备从她们暂时流落的小巷子离开。
到了巷子口的时候,突然窜出两个同样衣衫破烂的男子,他们的目光凶狠,一看便不简单。
这条巷子很窄,平日里也没有什么人来,所以满冬一家暂时居住在这里。这两个男子一出现,便吸引了满冬和他的哥哥们的注意。
妇人往左,这两个男子便往左。妇人往右,这两个男子便往右。
妇人好脾气道:“两位好汉,能否让我过……”
一把刀子突然插进了妇人的肚子,她的最后一个字甚至还没有说完,便失了声息。
从满冬的角度看,母亲在他们的面前慢慢倒下了。
伴随着满夏惊呼一声,他们迅速跑到妇人的面前,插进肚子里的刀子和汩汩直流的鲜血映入孩子们的眼中。两个男子像是没看到孩子们似的,心无旁骛地在妇人的身上搜寻着什么。
还是满夏率先反映了过来,扯着其中一个男子的头上,一个拳头就挥了上去。但是满夏忘了,他不过是个十三岁的小男孩,在成年男子的面前,他的力量根本微不足道。男子吃了他的拳头,撇了撇嘴,嘴里露出一抹邪笑。
他一把将满夏拎起,又狠狠地摔在了地上。他用脚踩着满夏的胸口,嘴里露出一丝嗜血的微笑。既然已经担上了人命官司,又何必在乎多一条呢?
其他的孩子们也从悲伤中惊醒,连忙扯着男子的腿,希望从男子的脚下救回满夏。但他们的行为反倒让男子更加发力了,另一个男子见到这边的形势,也过来帮忙,下手很重,一拳一个准。
满冬挨了很多拳,被打得晕晕乎乎的,这时候听到刚刚还挣扎着的满夏没了声音,一个男子道:“就你们这些小身板,还想跟我们争,呵呵。”
一个男子不屑于跟孩子们继续浪费时间下去,径直从妇人的肚子里拔出刀,刀上还滴着鲜红的血,他径直捅进了满秋的肚子。
满冬正呆愣地看着这一幕,突然看见那个男子看向他,笑着朝他走过来。
他有些害怕,腿软德走不动路。
男子的身后,突然出现一个身影,满春两只手拉着男子的腿,对满冬道:“冬儿,快跑,快跑啊。”
他强忍着眼泪,从巷子里迅速跑了出去。他甚至不敢回头,只顾一鼓作气地往前跑。
不知道过了多久,他没了力气,昏厥在京城街头。
后来,他被一位翩翩公子所救,公子让他做滢方身边的内应。那时候他刚刚因为滢方施予的银子失去了所有的亲人,将所有的仇恨转移到了滢方身上,自然答应了他的救命恩人。
可是直到他见到滢方,慢慢了解滢方,他才逐渐冷静了下来。
后来,滢方突然消失在了边区,那是他自失去亲人后头一次哭。他想要找回滢方,这才重新回到了京城。就在这时候,杜骞找到了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