转眼就是一个月,一个月前,大军一举歼灭了契和部落,却因为阿尔汗金增派了五万援兵,大军险败。在这一个月中,萧翊重新修整了军队,因为迟迟没有派兵增补上来,原本伫立在和硕城外的大营,在和硕城里坐落了下来。和硕城易守难攻,期间阿尔汗金也曾派兵来攻击过和硕,但都没有成功。
与此同时,朝廷下发的粮草迟迟没到,萧翊上了几道折子催,但仍旧没有动静。这让滢方一度怀疑,是不是萧旻想借敌人之手铲除掉萧翊,可是萧翊若是死了,边关失手,于他也不是什么好事。
而原本受伤的那些战士们也慢慢恢复了过来。
但是让滢方在意的是,迟易原本受伤的腿已经彻底残掉了,走路全靠另一只腿支撑,偏偏性格执拗,说什么要死也要死在战场上。萧翊不知怎么说服的迟易,让迟易负责整个城墙的巡防,一旦有战争,就负责伤员的救治工作。
滢方有时路过,就会看见满冬扎着马步蹲在迟易的帐篷前,迟易坐在一个凳子上面,拿着一根长棍,时不时敲打一下满冬,以让他动作规范。
还有孙豪,因为一条胳膊已经没了,彻底丧失了正常人的生活。滢方还记得孙豪醒的那晚,滢方也收到了消息,立即赶到了孙豪的营帐。
他刚刚苏醒,整个人十分虚弱,望着自己空缺的臂膀,泪水止不住地流下来。孙杰哭得更惨,惊天动地,谁也止不住,孙豪这时倒笑了,说话时苍白的嘴唇微微弯起:“你不是老嫌我管你吗,现在是管不了你了……”
孙杰哭得更厉害了,“……你还能管我……我最喜欢你管我了……哥哥……”
孙豪和孙杰本就是和硕城里的人,因为在和硕边境,他们自小见惯了边关战争,他们的父母家人也都在为了战争中无辜牺牲。所以他们一直希望通过自己的手来结束这些无辜的牺牲。不过经此之后,滢方不知道他们有没有后悔,她没有问他们的勇气。
孙豪为了不给大营添麻烦,主动要求回到自己从小住到大的小宅子。他心里明白,对于大营来说,他已经无法提供给他们任何帮助了。
孙杰来来回回在大营和家之间周旋,整日疲惫不堪,滢方看着心疼,主动和孙杰轮起班来。今日是孙杰,明日是她,两人交错着照顾孙豪,孙豪的身体也渐渐好了起来。
经过一个月的修养,孙豪除了断掉的那条腿,剩下的伤都已完全好了。
是日,滢方照旧去孙豪的家里拜访他。随着孙豪的身体渐渐好了起来,孙豪已经开始适应用一只手去生活,他见滢方总是隔一天就来照顾他,心里很不好意思,总觉得耽误了滢方的大事,数次跟滢方提起,滢方来的频率也就比往日少了些。
但她总觉得自己不过五日未见,好像错过了什么。
她刚刚迈进大门,到了孙豪的院子里,她就听见厢房里传来孙豪的声音:“周姑娘,我自己也能洗这些衣裳,你不用帮我。”
“孙将军是我们的英雄,保护了我们和硕甚至整个国家的安宁,我单单为你洗一点衣裳也算得了什么。”这是一个女子的声音,嗓音轻柔婉约,一听便是个年轻温柔的女子。
孙豪仍旧拒绝:“周姑娘纤纤玉手,怎能干这等粗活,还是让我自己来吧。”
“孙将军可是怕我洗的不干净,你放心,这是孙将军的衣服,我定会用心洗的。”女子的这番话说得别有含义,内含了几分羞怯,她鼓起勇气说完,便拿着衣裳跑出了门。
滢方见到从屋里跑出的女子,生得倒是清秀可人,小家碧玉,看穿着,应该出身不俗。对方也看见了站在院子里的滢方,滢方下意识地微微一笑,这位叫周姑娘的女子便羞红了脸,从屋外跑出去了。
孙豪从房里出来,见到院里的滢方,也是一愣,连忙唤她进去。
滢方走在孙豪的身边,望着孙豪耳朵上尚存的几分红意,忍不住弯了嘴角,她在正屋里的凳子上坐下,笑着问道:“这姑娘是何人,我之前到倒不曾见过……”
孙豪能觉察出滢方语气里的揶揄,脸上刚刚消退的热意又回来了,他害羞道:“她是隔壁街坊卖酒的周姑娘,因为我曾跟着军中几位将军一起,为大军置办过酒水,因此和她结识。前几日听闻我负伤回家,便过来探望我……”
滢方没有错过孙豪在提及“负伤回家”里眼里一闪而逝的落寞,她想了想,拍了拍自己放在桌上的几本书,道:“我今日来给你带了些书。”
孙豪拿起最上面的一本,兴奋道:“这就是你说的《孙子兵法》,能够决胜千里的《孙子兵法》?我年少时父母也曾教过我读书识字,却并未看过多少东西,以后倒是有大把时间看书了。”
说起这个,滢方倒真的有些惭愧。她平时看不进去这些书,没想到对于别人,却是珍宝一样的存在。
滢方道:“你若喜欢看书,我将我营帐里的那些书全部都拿来给你。”
“如此夺人所爱,怎么好意思呢?”
“无妨,我来到和硕后,已经很少读书了,反正放着也是放着,就先借给你,等你读完在还给我也不迟。”
“那就谢过方先生了。”
滢方望着孙豪满含笑意的双眸,心里突然像被针扎了似的。其实她能发现,孙豪自这次受伤之后,比之前看着生动活泼许多,应该是怕他们担心他吧,所以故意摆出一副坚强乐观的模样。可是她之前虽与他接触不多,但也知道他的脾性。
孙豪见滢方沉默了下来,犹豫着问道:“方先生可是有什么烦恼,不妨跟在下说说,虽然不一定能给出什么建议……”
滢方摇摇头,笑道:“并不是有烦恼,而是在想我今日来之前,秦王殿下让我交给你的一个任务。”
听到萧翊给他布置了任务,他的眼睛里迸发出丝丝兴奋的光芒,“什么任务?”
“你也知道,军营里大多将士都不识字,萧翊说,待你伤情再好一些,就到军营里给那些不会写字的将士们讲课……”
“真的?”孙豪眼前一亮,不过马上他就冷静了下来,“在下这种水平,也就识字而已,根本讲不出来什么。”
滢方拍了拍桌上的书,道:“干嘛妄自菲薄,这不就在学习吗?只要你努力,肯定也能当个夫子,那些将士们就是你的学生。”
“可是会有人想听我讲课吗?”
滢方重重地点了点头,就拿周建来说,他就不识字,平日里拜托她写点家书,看着她在纸上写出一手漂亮的簪花小楷来,简直能把她夸出花来。
其他的将士肯定也有这样的困难,要么拜托其他识字的将士代谢家书,要么拜托外面书店的人代写,少不得欠人人情或者给人些银两。
听滢方一说,孙豪满心欢喜地点了点头。
又过了几日,滢方再想去拜访孙豪的时候,孙杰把她拦住,笑得各外……猥琐,“方先生今日还是不要去看我哥哥了。”
滢方不解,“为什么?”
“人家现在也是有人挂念的人,我们两的出现,万一打破了人家的二人世界……”
孙杰记得,昨日回家时,他躺在正堂隔壁的屋子里小睡,隐隐约约听到声响醒了过来,隔着门缝去看时,一个长得十分清秀可人的姑娘站在自家哥哥的面前,手里拿着一件衣服,温声道:“上次帮将军洗衣服时,照着将军的那身衣服裁了一身,今日才完工,不知道将军穿着是否合适?”
孙豪没接,“这么贵重的东西,实在不能收。”
姑娘继续道:“这如何贵重了,不过是汀兰的一点心意,若是将军不接着,其他人穿着也不合适。”
孙豪只好接过,但他却道:“周姑娘以后莫要为我送这些东西了,若是被人知道了,岂不是败坏了周姑娘的名声?”
“别人怎么说,汀兰一点也不在乎,汀兰只想知道孙将军是怎么想的。”周汀兰目光灼灼,盯着眼前的人看。
“我怎么想的?”孙豪疑惑。
周汀兰见对方一副全然不知的模样,急急道:“哎呀,我怎么喜欢了你这么一个木头疙瘩?”
不等孙豪有所反应,周汀兰剁了跺脚,跑了出去。
孙豪有些呆愣,下意识叫了一声“周姑娘”,对方却并未停下脚步。
孙杰赶紧从屋里出来,对自家的木头哥哥道:“哥哥,你真是笨死了,人家姑娘喜欢你,你不去追愣在这干嘛?”
天知道他刚才站在门后面看得有多着急。
孙杰的话让孙豪醍醐灌顶,他急忙跑出去追周汀兰了。
孙豪回来的时候,满脸的开心,孙杰忍不住打趣了一下自家哥哥,自家哥哥顿时羞得满面通红。
没过一会儿,孙豪突然表情严肃地问他:“我现在只有一只手,她若是嫁给我,岂不是受委屈?”
孙杰知道孙豪心里十分在意这件事,想了想,对他道:“哥哥没了一只手又怎么了?哥哥的手可是为了守护黎民百姓受伤的。再说了,一只手也能干很多事情,哥哥现在不也在适应用一只手生活吗?人家姑娘都没嫌弃你的手,你倒开始嫌弃自己了,这可不是我认识的哥哥。”
孙豪这才重新开心了起来,他突然想修一修自家的老屋子,又想为自己置办几身妥帖的衣裳,还想着怎样向周姑娘的父母提亲……福之祸所依,或许,他的幸运便是能够得到这位周姑娘的倾心吧。
滢方知道了孙豪和周汀兰的事情,发自内心地为孙豪感到欢喜。她对孙杰道:“你哥不像你,他心思细敏,又不讷于言,平时若出了什么事情,你要多多提点他。”
孙杰连连点头,“我知道我知道,方先生放心。”
滢方刚走出不远,便有人来传滢方去萧翊营帐。这还是这段时间,滢方第一次私下见到萧翊。
萧翊有多忙,她再清楚不过了。光那些受伤的伤员,他每日都要去拜访几位,还要处理好安置他们的问题,根本无暇分身。
滢方看向站在自己面前的萧翊,距离初次见面消瘦了不少。自京城到和硕那么远,长途奔波,舟车劳顿,他们到达和硕后几乎没有休息,马上就展开了一场大战,元气大伤后又是后续的各种问题。她不劳心劳力尚且疲惫不堪,更何况萧翊呢?
萧翊也在打量她,锋利的目光落在滢方身上很不舒服,滢方已经很久都没有在萧翊的脸上看到过这样的神情了。
她率先开口:“你找我来是有什么事情吗?”
萧翊道:“粮草不日就会到和硕了……”
这是一件好事情,为什么萧翊还如此严肃?
滢方刚把疑惑的目光投向萧翊,后者便问她:“你还记得芙蓉镇的那个大夫赵让吗?”
“自然记得。”滢方还记得,就是因为赵让的出现,她和萧翊确定了彼此的心意。
萧翊将滢方嘴角的微笑看在眼里,继续道:“这次押运粮草的就是他。”
“怎么会?”滢方觉得不可思议,“他不是芙蓉镇的一个普通大夫吗?”
萧翊冷笑,“他不是大夫,只不过懂一些岐黄之术而已。早些年是萧旻身边的一个谋士,因被家族牵连获罪,得萧旻相救离开了京城,最后在芙蓉镇定居了下来。”
“那他为什么又会负责押运粮草?”
萧翊从他的书案上拿出一封信,递给滢方道:“你看看吧,这是他寄给我的。”
滢方认出了赵让的字迹,当初他写药方时就是这样的字迹,清新飘逸,让她觉得,赵让也是个心性自由之人。滢方顺着赵让写的一字一句看下去,手里的信纸也渐渐捏紧,她的眼泪忍不住流了下来,这是假的,什么都是假的!
滢方一把扔掉信纸,飘落的信纸上面,分明写着“皇上的女人”“皇上命在下将她带回去”之类的字样。这不是正常的公文,分明是赵让写给萧翊的挑衅之语。
她连忙拉了萧翊的胳膊,急急道:“萧翊,你相信我,我真的跟萧旻没有什么,我们从始至终都只是君臣关系,我若是真对他有意,又何必来找你?”
“不是我不信你,”萧翊努力克制着自己的声音,以使声音显得足够冷静,“这封信我收到之后,叫了暗卫来查,今日收到了消息,你说,我听到了些什么?”
滢方忍不住后退一步,抓着萧翊的手也悬在了半空,她不可置信地看着萧翊,“你竟然派人查我?”
萧翊背过了身,不去看滢方。他想起那日战赢率先看到了这封信,以为是粮草要到了,所以偷偷地打开来看。看完这封信后,战赢立即找到他,让他无论如何也要查查滢方。他愿意给予滢方信任,但战赢不会,他若是认定了滢方有问题,滢方以后在军中寸步难行。
可是,他没想到,原来萧旻和滢方真的有这么一段过往。
他冷声道:“你若真的和他清清白白,又怎会怕我查你?”
滢方不知道该怎样解释,那是宋滢方和萧旻的过往,也是她一直不愿触及的陈年旧事。她自己都不甚了解,又如何能够跟萧翊说明情况呢?
滢方尽力使自己冷静下来,她看向萧翊的背影,声音里有些哽咽:“……所以……你是相信了,那你打算怎么办?赶我走?”
滢方见萧翊默不作声,苦笑着点了点头,“也好,既然你都不相信我了,我也没有留下去的必要了。”
萧翊捏紧了双拳,听到滢方掀帘离开的声音,他才转过身来,或许他应该信任滢方的,只是刚才他刚刚听到暗卫的汇报,气血上涌,尽管他极力克制,但还是没有忍住自己的脾气。
他在帐中坐了一会儿,也渐渐冷静了下来,他突然想到了滢方临走时说的话,滢方竟然说要走?
滢方回了营帐,迅速将东西收拾了,她去了满冬营帐一趟,满冬没在,她想着可以先告别以后再写信给满冬,所以头也不会地走了。她从大营里出来,走过一段大路,便到了和硕的街市,远远便看见有小贩在街角卖马。
小贩见滢方长得白白净净,坐地起价,滢方正跟小贩辩驳,身后传来一阵急促的马蹄声,萧翊从马上下来,拉住滢方的胳膊,对小贩道:“这匹马不要卖给她。”
萧翊在和硕呆了这么多年,这里的老百姓没有不认识他的。这小贩见了萧翊,吓得连忙下跪,哪里还敢向滢方卖马?
滢方忿忿道:“没想到当今秦王殿下竟然拿身份压人。”
萧翊拽着滢方的手腕,道:“你别胡闹,快跟我回去。”
滢方甩开萧翊的手,“我胡闹,你都不信我了,我为什么还要留在这里?”
滢方越想越委屈,眼眶里忍不住流下泪来。
萧翊指了指自己的马,道:“上马,先跟我回去再说。”
命令的语气,没有丝毫商量的余地。
滢方更委屈了,赌气似的道:“我就不回去。”
眼看围观的人越来越多,萧翊干脆将滢方一把抱起,坐在了马上,往大营的方向扬长而去。
滢方在萧翊的怀里挣扎,萧翊无论如何也不肯松手,她狠狠地咬了萧翊的手一口,对方闷哼一声,看向她的目光更加危险。
滢方被萧翊拉着进入答应之后,明显地乖了许多。大营里来来往往的士兵很多,滢方害怕萧翊做出什么惊世骇俗的举动,索性主动退了一步,道:“我跟着你回去便是,你只要别拉我的手……”
萧翊果真放了她的手,她乖乖地回了自己的营帐,刚进去,滢方就被萧翊一把抱起,她惊呼一声,下意识抱住了萧翊的脖子,下一刻,滢方就被萧翊扔在了床上。
她抬头就看见压在上面的人,温热的呼吸盆栽她的脸上,让她有些不安。
“现在害怕了?”萧翊沉沉的声音落在耳边,“你刚才说要离开我的时候怎么不害怕?”
滢方冷哼了一声,侧过脸不去看他,“明明是你不相信我?”
萧翊突然伸出手,将滢方的脸掰正,迫使她不得不看向他,“那我要你现在告诉我,你和萧翊的那一切都是假的。”
滢方鼻子一酸,突然有些委屈,“是真的又怎么样,所以你不要我了吗?”
萧翊突然欺身上来,他吻得十分暴戾,似乎要将她活吞了似的。她抗拒的双手被萧翊举到了头顶,她在她的身下完全没有反抗的余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