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乐与燕昭的婚事不日便昭告了整个燕国,有人为陆沅兮惋惜,亦有人将两国联姻化作一桩美谈。
正所谓有人欢喜有人愁,秦乐与燕昭将要大婚一事,令傅濯急白了头。
傅濯在傅府内堂来回的踱步,“该死的,我怎么没想到长平王这人呢……”
他实是漏算了,以为铲除了一个王礼,这宫中便能由着他一人独大,他瞒过王礼救起了燕泓,孰料燕泓不但不将他放在心上,还愈发的宠信燕昭。
思来想去傅濯停滞住脚步,低语着,“看来还是该另立新主。”
白雪皑皑琼枝轻摇,一场大雪裹住了整座皇宫,阖宫上下暖炉地龙皆点燃,寝殿内氤氲袅袅。
燕泓斜躺在软塌上手里捧着小香炉,香炉里那淡淡的香气萦绕在他鼻尖,令他心旷神怡恍若沉在醉生梦死之间。
这样的景在侍候的宫人面前,乃是司空见惯,而落入旁人眼中却又是另一番光景了。
苏弋藏匿在角落中纵观眼前的事,良久他施展轻功,飞身离去,僻静的长廊中孟霈早已候着,苏弋一见他便拉着他往无人处走,再悄默声的与他私语道:“看来是我弄错人了,吸食五石散的人,原来不是王礼,而是燕帝陛下。”
孟霈半蹲着身子,道:“下回,你弄清楚了再来办事。”
苏弋不满的说道:“孟霈,说你死脑筋还真是,陛下不是就是为了肃查这一切才派我们来的么?咱们办的事本就是来弄清楚这档子事的不是?”
一番话堵得孟霈噎语,他无奈叹声,“好了好了,我不说便是,只是燕帝此番,要不要禀报给世子?”
苏弋沉吟道:“世子之前在这燕宫也受了不少苦,我想他也不愿接手这个腌臜事吧。”
孟霈应道:“也是,那我们该找谁呢?”
苏弋轻声道:“长平王,燕昭……”
“你们说服用五石散的人是陛下?”当苏弋将实情告知燕昭后,燕昭则是蹙眉轻声问着他。
苏弋颔首应道:“没错,我们自那日王礼死后就跟着燕帝陛下了,可惜这几日建章殿把守森严未能探查实情,今个儿总算被我们抓住,我亲眼所见,燕帝陛下吸食五石散。”
燕昭暗忖道:“那若真是他,之前你们为何与我说要用五石散防备那王礼?”
苏弋尴尬一笑,摸着脑袋道:“还不是我弄错了么……”
先时他在丞相府瞧见了五石散,又见一人影躺在软塌上,屋内燃着的香正是掺了五石散的龙涎香,他只以为是王礼僭越,也没往他处想,谁料想这真正服用五石散的人竟是燕泓。
“我先去试探试探。”燕昭决意如此,一国之君沦落如此,自是有着旁的缘由,他想知悉这一切,无论如何,那燕泓也是他的皇伯父。哪怕二人从未有过一日亲情。
苏弋忙道:“万不可,我瞧着燕帝陛下不善,王爷若冒然行事,难保会……”
燕昭直言:“我自有分寸。”
苏弋与孟霈对视一眼,不再阻拦。
而此时的建章殿,傅濯正与燕泓对酌,轻抿一口盏中酒,傅濯随口道:“陛下此番留那孽种一命,奴才觉得不大妥当。”
执盏微晃燕泓道:“朕也算亏欠皇后,且那宁昭陛下也在这,朕总不能落人口舌吧。”
“说起那宁昭陛下,奴才斗胆说一句。”轻搁了酒盏,傅濯才幽幽道:“奴才思来想去觉得长平王有异,宁昭陛下一声不响的入了燕宫,美其名曰来访燕国,可偏是冲着长平王来的。”
燕泓冷冷道:“你的意思是,长平王谋逆?”
傅濯颔首应道:“是,且奴才之前就疑惑,宁昭陛下此番来我燕国,只带了几个侍从,连銮驾都未有,如今想来,定是王爷与宁昭勾结,想要攻打我燕国,那宁昭女帝要联姻,也只是个幌子。”
闻言燕泓缄默不语,良久他道:“此事容后再说,朕要你来是与朕对酌,而非谈论朝政。”
“是,奴才僭越……”言至此傅濯不好再添油加醋说些什么,否则怕也是引火烧身。
燕泓提起案边酒坛,洒脱的说道:“一盏酒喝的不尽兴,咱们一坛坛的来。”
“奴才遵旨……”
“陛下,长平王求见。”一炷香过后,一位太监掀帘上前禀报道。
方才半坛烈酒燕泓一口饮下,他已是酒醉七分,含糊不清的道:“让他进来。”
燕昭踏入殿内,便不由蹙眉,那浓重的酒味甚是冲鼻,他掩了掩鼻,缓步走入偏殿,见燕泓后躬身一礼,“臣见过陛下,陛下万安。”
燕泓醉醺醺的摆手,“免礼,朕的好侄儿怎么来了?”
“看来臣来的不是时候啊,傅总管也在啊。”燕昭淡笑着说道。
傅濯起身对着燕昭行了一礼,“既然王爷寻陛下有要事相商,那么奴才先行告退。”
待傅濯身影隐匿不见,燕昭才对着燕泓道:“皇伯父,臣有一言,想问皇伯父。”
燕泓含混的说道:“什么事……”
“皇伯父可知道原来那丞相府的密道里,有许多五石散。”燕昭信口说道。
燕泓宛若被冻醒一般,酒醒了三分,他坐直了身子,眯眼瞧他,“你如何知道,丞相府那些五石散的?”
燕昭坦言,“是从王礼那得来的,不过侄儿瞧着,那王礼也不是吸食五石散的人啊,怎得密道里那么多的五石散。”
“许是王礼从前做的一些勾当吧,你不日将赴宁昭与宁昭陛下成婚,燕国的事,你也不必费心了,一切有朕。”燕泓敷衍的说着。
燕昭不再言,只道:“臣先告退。”
目送着燕昭离去,燕泓才舒了口气,执起酒坛便喝了一口。
待此时傅濯从屏风后缓缓走出,拿起另一坛酒,斟了一杯,小口浅酌。
“你怎得回来了?”撂下酒坛,剑眉微敛,燕泓颇为不满的说道。
傅濯淡淡道:“奴才担心陛下,所以才回来。”
霎时燕泓因醉酒满脸通红,他颤巍巍的再次捧起酒坛想要饮个尽兴却被傅濯拦住,“陛下这醉春风是烈酒,最是伤身不可多饮。”
燕泓忿然甩了他一掌,“滚!由得你来管朕么?”
傅濯因燕泓那一掌唇畔隐有血渍,他轻轻擦拭未有恼怒,他静默的坐在一侧,看着燕泓饮尽一坛酒直至昏睡过去,他才起身睥睨着燕泓。
“如此昏君,焉能护国,燕泓啊燕泓,你躲过了王礼,怕是躲不过我了。”傅濯可怖的压着嗓说着,狰狞的脸庞甚是骇人。
他微微屈身,一把将燕泓从榻上拽下,又从袖中掏出一包粉末尽数塞入燕泓口中。
尔后他素手整了整衣衫,旋即大步流星的从偏殿密道离去。
而方步出建章殿的燕昭走出不远,便惊觉不妥,不待他多加揣度他转身回了建章殿,一眼瞥见躺倒在地昏迷不醒的燕泓。
正当他要扶起燕泓时,兵甲摩擦的窸窣之声传入耳畔,下一瞬从外殿鱼贯而入一众羽林军,执着长剑或是短刀直指他。
“长平王意图谋害陛下,押入大牢!”傅濯从羽林军后头窜出,那公鸭嗓般的声刺耳又渗人。
燕昭直视着傅濯,起身曼道:“本王倒不知,这阖宫上下已是傅总管的天下,即便本王有罪,也不论你一个宦官来定罪吧。”
傅濯大笑:“奴才可是陛下最宠信的内庭总管,这些个事还是有权处置的吧。”
“有没有这个权,还得问过陛下吧。”星眸锐利的轻扫傅濯,燕昭双拳紧握。
傅濯不与他多做言论,直道:“动手!”
“好你个傅濯,都算计到朕头上了?”话音方落,原瘫倒在地上的燕泓骤然起身,他不怒自威,以袖拭去唇上粉末。
“狗皇帝!你装醉!”傅濯怒不可遏的大喊着。
燕泓轻挥衣袂,坐在正位,睥睨着冷凝他,须臾他道:“你以为朕真的会留着你这条贱命么?别以为救了朕一命就可以妄想得到你想要的位子。”
傅濯身子一颤,似是想到了什么,他大喊道:“原来你一直都知道!”
燕泓冷笑道:“那是自然,你与王礼那些勾当,朕是一清二楚,从前不加责罚就是想看看你们二人能做出什么来,孰料那王礼竟觊觎朕的皇位。”
“你救朕,朕还以为你不同于那王礼,可今个儿倒让朕看清了,知人善任是多么可贵。”燕泓神色凌厉,兀自说道。
“来人,将傅濯关押进天牢,即刻问斩。”一声令下,羽林军便禁锢住傅濯,拉着他向外走。
傅濯挣脱不出,直叫嚷着:“狗皇帝!你会不得善终的!”
燕泓嗤笑着,“不自量力的东西。”
“孩子,这回辛苦你了,你早些回去吧,后头的事,朕会处置的。”燕泓闻声屏退了燕昭,燕昭应后便径自退去。
步出建章殿的燕昭来到秦乐处,将方才之事一一吐露。
秦乐闻后长叹道:“这个中缘由,也是令人唏嘘,我倒没料到,燕帝竟是这样一人,绸缪了那么久,铲除了两个心腹大患,还真是有本事。”
“燕帝此人,太可怕了……”能纵容两个奸佞在身边多年,还能做到隐忍不发,直到他二人露出狐狸尾巴才一网打尽。
燕昭道:“帝王谋策,不是旁人所能瞧得清的。”
秦乐沉吟道:“现在想来,还是咱们宁昭好。”
除去秦玺秦吟兄妹两,宁昭也算太平。
燕昭笑道:“还是你这个女帝陛下当得好,不是么?”
“才不是,应该是你这个丞相大人调教的好。”秦乐玉颊透红,难得俏皮的说道。
颀长高挺的身子倾身覆住秦乐那娇小玲珑,燕昭从后拥住秦乐,耳鬓厮磨了一阵,耳语道:“你何时封我为皇夫?”
秦乐嗤笑道:“你怎么这么急?”
轻抽出挽住三千鸦青的玉簪,懒挽的云鬓松散,乌发倾散着如瀑布淌下,燕昭伸指勾出一缕青丝,挽在手中把玩,“我是急不可耐。”
秦乐尤是笑,伸手轻点了他紧抿的薄唇道:“回宁昭后,就大婚,如何?”
“那我,却之不恭了。”说罢燕昭复又搂紧了怀中人儿。
窗外雨雪霏霏,寒意彻骨朔雪似柳絮飘扬,宫室内檀香袅袅,暖炉升起冉冉薄雾,风至锦纱帐内,扬起帐帷一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