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意深浓,阵阵秋风掠过,裹挟着秋意的萧瑟,院中的荷花池里,满池的残荷枯黄萎瘦。
秦乐今日一早便被拉到菱镜旁梳云掠月一番,因是宁昭国的大节,秦乐穿的甚是端庄,平素不怎么穿的吉服被玉悫搜罗出来给秦乐穿上了。
内里是暗红的内衬,上衣着的是红素罗绣五爪金龙八团百子大袄,下着的黛蓝缎织金百褶如意裙,袖端绣金雀。
飞云髻上束着步摇凤冠,耳上是赤金东珠耳坠,一身行头衬的秦乐端容华贵,瞧着不像皇帝陛下,反像极了落入凡尘的仙子。美得不可方物。
玉悫得意的说道:“咱们陛下今日一定是最出尘绝艳的一个,谁看了都会不住赞叹。”
秦乐轻点了玉悫白嫩的额,“每次都这么夸朕,弄的朕都不好意思了。”
玉悫轻哼了一声,“陛下就是咱们宁昭国第一的美人,谁也抢不走陛下的地位。”
秦乐不住翻了个白眼,伸手狠狠捏了捏玉悫的脸颊,“你呀你呀,真不知该说你什么好,说话也不知道忌讳着点,还是说你是刻意讨好朕的?”
“才没有呢陛下……”
“那你今后少说这些,明白了吗!”
“是是是陛下……”见玉悫忙不迭的允了,秦乐才松了手。
秦乐微整了冠上的垂下的步摇,对着玉悫道:“赶紧走吧,别误了时辰。”
说话间玉悫已是搀着秦乐走出寝殿,坐上銮驾,朝着马球场行进。
马球场在重华宫之后的空庭院里,初时是宁昭国开国皇帝蹴鞠的地方,后来逐渐演变成马球场。莫要小看这马球场,但这一处地,足有千步之宽,四面低垣围绕,皇旗矗立两头,正中是高大的殿台以供观赛。
此时偌大的马球场里,马蹄声不断,红白两队正在交战,尘土飞扬间一个球被打出场外,马上的男子略有不快,对着中球的男子道:“百里兄,你也太过分了吧,怎么专挑我传球时打我呢?”
百里一身白袍,束着玉冠跨坐在马背上,丰神俊朗的在马场上飒爽英姿。修长的手指上缠绕着缰绳,百里瞥了不满的男子一眼,道:“世子,你与微臣两队现下是在比试,是要分胜负的。”
“话虽如此,可是你也不能专挑我打啊。”说话的男子约莫二十几的样,与百里相差无几的年纪,他一身红色锦袍,头上的束着嵌宝紫金冠,额上绑着齐眉麒麟绣样赤金抹额,整个人神采英拔俊朗风毅,男子名唤秦世缨,是秦乐另一个皇伯父淮南王的长子。
淮南王是个比慎亲王有能耐的,秦徵在位时没少辅佐,因而受封两字衔,并赐了淮南这块宝地为封地。
百里淡笑道:“世子方才不也如此,臣不过反击罢了。”
“你这人啊,也不怪你娶不到媳妇,你这般性子,还不若陛下呢。”拉着缰绳的秦世缨摇首叹了声。
百里却也不恼,把持杖收起,道:“陛下如今也娶了皇夫,现下只待诞下皇嗣,臣的职责也算做到了。”
秦世缨一愣,道:“你这话什么意思?”
百里讪讪一笑,遂转了话,“不提这茬,世子,咱们继续吧。”
说话间,又扬起一阵黄尘,秦世缨呛了一下,掩着口鼻望着策马离去的百里,眸中泛出一缕惊愕。
秦乐来时,马场上的比赛已经进行了大半,马上就要分出胜负了。站在高台,秦乐一眼就睨见了策马行进的秦世缨。
相比与慎亲王一脉的寡淡,秦乐对秦世缨这个堂兄还是较为谈得来的。见他在马场欢悦的紧,秦乐也不住笑了,“祭祀还未开始,堂兄就等不急了,唉,还像小时候一样。”
玉悫搀着秦乐坐下,顺着秦乐的视线眺望下去,但见秦世缨墨色的长发虽被束起却有几缕调皮的迎风张扬。
看着看着,玉悫有些呆了,须臾,她面上一抹嫣红乍现,秦乐不经意间瞧见了,先是一愣,尔后揶揄道:“看样子,咱们玉悫是思春了啊,有倾慕的男子了?”
玉悫一顿,忙道:“没有没有,奴婢可不敢。”
拍了拍脸玉悫缩了缩脖子,退在秦乐身后,秦乐眯眼笑着瞅她,“好了,朕不打趣你了。待会就要举行祭祀了,咱们先去祭坛吧。”
“是,陛下。”玉悫心不在焉,得了言也只是上前扶着。
宁昭会祭祀所有的仪式与过年时一般无二,秦乐也是司空见惯的,这回的仪式倒也妥帖没有出任何岔子,回想起初次在宁昭会祭祀时,她可闹了不小的笑话。
不过今非昔比,时移世易,如今的她也变了许多。
冗长的繁文缛节过去,宁昭会才真的开始,不过马场的那两对青年,早已打的乐不可支,已是忘了时辰了。
当秦乐回到马场时,百里那对已然获胜,秦世缨闷闷不乐的下马,“百里兄,你还真狠。”
“世子承让了。”百里淡笑着,风度翩翩。
“不过今日还是打的很尽兴的,下次,百里兄你一定要再与我比试一场。”
“但凭世子差遣。”
说话间秦世缨眸一转,发现了秦乐,忙把手中执杖扔给侍从,跑向她,“参见陛下,陛下万安。”
秦乐黛眉微挑,“世缨兄长何时这般拘礼了?”
秦世缨不为所动,侧目向后看了看,方才低声道:“这么多人瞧着呢,我怎么好失礼。”
秦乐巧笑倩兮,“从前世缨兄长可是天不怕地不怕的,哪怕父皇在也是胆识过人的,怎么今时不同往日了呢?”
“你也晓得今时不同往日啊,若我还是从前那般,可是要遭天下人耻笑的。”近乎耳闻的喃喃,道出了二人现状。
秦乐何尝不知,自她登基后,所有人都变了,本以为秦世缨不似旁人那般忌惮,却独独忘却了自己的身份。
缄默稍许秦乐淡淡道,“今日是宁昭会不提这些了,说来,百里丞相此次拔得头筹,赢了这马球赛的第一局,不知百里丞相想要什么?”
话锋一转直指一语未发的百里,百里剑眉轻挑,躬身作揖,“陛下随意赏赐便是。”
未似以往言语的挑衅及嘲讽,百里淡若清风的吐露了这么一句,仅这一句倒让秦乐有些不适了,她嗫嚅着道:“这,若不然朕赐你一门婚事?”
这是她能想到的唯一赏赐了,百里也是老大不小的人了,也该成婚生子了,黄金百两这百里自是不会强求,但他好歹也是男子,哪个男儿不好美色呢,这么想着,秦乐下定决心为百里寻一门亲事。
聪敏如百里,哪会不知秦乐的小心思,不待她继续说道,他便先她一步说道:“陛下不必如此,微臣相信天赐良缘,缘分到了微臣自会娶亲。”
如斯回绝秦乐也不好再言,只道:“朕一时也想不出什么赏赐的,若丞相想到了尽管向朕讨要就是。”
秦乐尚不知,便是这一句,让她今后颇为后悔也自此改了她随口胡说的性子。
百里闻言,眸色黝黯,不清是何深意。
秋风拂过晃荡起秦乐髻上的步摇,清冽悦耳,微一怔秦乐素手扶了步摇,莲步微移,向后头的龙椅靠去。
方才的言语让秦乐早先的心绪变得沉闷,憋闷的坐在上头,望着接踵而至的一队打马球的男儿,秦乐没了兴致。
“微臣见过陛下,陛下万安。”
本就没什么兴致的秦乐,在见到秦玺秦吟两兄妹后,心中的郁气加深了,几乎郁结在心头压得她喘不过气,饶是如此,她也还得噙着笑,“免礼吧,慎亲王世子还有瑶悦郡主今日来的甚早。”
秦玺勾唇浅笑,“宁昭会是咱们宁昭国的头一等大事,臣与吟儿自是得上心的。”
秦乐兀自白了一眼秦玺,心里腹诽着,他还真是不要脸啊,这等话也能宣之于口,若真个上心早就来央她置办这宁昭会了,而今在她面前说这等话,装什么大尾巴狼呢。
“慎亲王世子客气了,会上赛事颇多,不知世子选了哪项?”微支着脑袋,秦乐偏首望着那兄妹二人,随口问道。
秦吟先一步回答,“回陛下,瑶悦与兄长选了投壶。”
“哦?投壶么?朕倒是有些兴趣。”投壶二字令秦乐来了兴致,她幼时就是投壶的一把好手,奈何一直被她父皇压着,乃至登基也未能好好玩一把投壶,再加上这五年来一直由百里看管着,她这些个乐事是一概不沾了。
秦玺附和道;“陛下若觉得有意思,不如一道?”
下意识的瞥了百里一眼,见男子衣冠楚楚的站在一侧面色冷然,想他连日来的淡漠,思量他也不会多说什么,秦乐便由着自己性子了,她道:“好啊,朕多年不曾投壶,你们二人可要让着些。”
“这是自然。”得允,兄妹二人双双福身,并露出了旁人不曾察觉的笑。
转而一行人浩浩汤汤的来到离马球场不远的小庭院里。
青砖铺地,内里一片凄清,只一棵海棠树立在正中,虽是小庭院却也是大内皇宫的一处院落,纵然比不得各宫宫室,亦能容纳百余人。
入庭院,青砖上早已铺好了锦垫,离着几尺远的是两尊赤金两耳投壶,此时司射官已在侧站好。
秦乐与秦吟并肩站在一道,秦吟今日着的是轻便的窄袖绯红长裙,外套殷红短袄,蹀躞带绑在腰际,一双纤足着平素不大穿的长靿靴,三千青鸦挽了不大松散华贵的百合髻。
比之秦吟,秦乐着的倒有些不大方便了,秦乐不由懊悔。她这身衣服实在难以动弹,勉强跪下后,手中攥着八只矢,蓄势待发准备行动。
司射官见二人都备好了,一声令下,这赛事便打响了,依着地位是秦乐先行,秦乐许久未投一时不顺,这第一矢便失了先机,反倒是秦吟第一把便中了三筹。
“陛下发一矢,得一筹。”
“瑶悦郡主发一矢,得三筹。”
“陛下发二矢,得六筹。”
“瑶悦郡主发二矢,得六筹。”
………………
焦灼的对峙下来,纵是秦乐最后发力,却还是输了秦吟将近五筹,最后一矢,秦乐未报希望,直愣愣的扔了,勉强得了个一筹。
那厢秦吟不骄不躁,沉稳的最后一矢却是又一个三筹,两人对赛足有半个时辰,秦乐跪的双膝发软,得借着玉悫搀扶才能起身。
而秦吟却是撩了裙袍直接起身,笑盈盈的对着秦乐福身,“陛下,瑶悦罪过,胜了陛下一局,陛下千万莫怪。”
秦乐接过玉悫递她的帕子,轻拭了额间的薄汗,她讪讪一笑,“瑶悦姐姐多心了,朕怎会怪你呢,说到底还是朕技不如人,比不得瑶悦姐姐。”
“陛下太客气了,却是瑶悦忒不懂规矩,让陛下难堪了。”秦玺骤然插话,倒让秦乐有些不适了。
她僵着笑继续道:“无妨,技不如人当然要认,你们不必挂心。”
早知道她才不会出风头呢,如今落得个被嗤笑的下场,她委实不好受。
“对了,陛下新纳的皇夫不知在何处?可否让咱们见上一见?”秦玺蓦然的请求,令秦乐微一怔愣,适才她那烦躁的心,愈发憋闷了。
玉悫上前应声道:“回世子的话,皇夫这几日在太医署忙着,今日宁昭会,怕是得迟些才能到。”
秦玺眸色一凛,淡淡道:“哦?却是这样啊,臣还想见见这位皇夫呢,好歹也是令陛下与百里丞相争执不休的人物,可得碰个面才是。”
秦乐淡扫了他眼道:“他会前来,你不必担心。”
冷然的态度秦玺也是听得几分的,他思忖着秦乐的心性,便把宣之于口的话压在心底。
“瑶悦姐姐既然赢了朕,不知瑶悦姐姐想要什么赏赐?”不再理会那秦玺,秦乐兀自对着秦吟说道。
沉吟须臾,秦吟笑晏浅浅,对着秦乐福身,“那瑶悦就却之不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