承乐五年九月壬寅,永乐帝立太医署三品太医云朝亦,为皇夫,大赦天下普天同庆。
是日满宫的红绸密布,长廊拐角皆是艳红之色,来往路过的宫人皆面露喜色。
秦乐端坐在重华宫寝殿里,一身艳红的大婚吉服裹身,上头绣着的龙凤呈祥还有交颈鸳鸯,几乎所有寓意吉祥的纹样都绣在了上头。
平素挽的发髻此刻被盘成一个大髻,所有青丝皆塞在了凤冠里,秦乐所戴的是最为华贵的十二龙九凤冠,上头琳琅满目的珠玉点翠,皆是精妙,冠上两边的如意云头还垂着一络珠串一左一右皆有。动起来珠串随着身子摆动摇曳,发出清脆的铃音,甚是好听。
待得收拾完毕,时辰也到了,依着规矩几人匆匆赶到乾元殿,乾元殿是历代帝后举行大婚的地方,云朝亦既是秦乐的皇夫,自也是有这个资格的。
坐着銮驾至乾元殿,此时使者已授玺印及端后凤印给了云朝亦,只待秦乐与云朝亦一道登上云龙浮雕梯,在行一礼便是礼成。
今日云朝亦着的是男子大婚的冕服不同于秦乐衣上的华贵,云朝亦身上的吉服略显素淡,却也是与秦乐相得益彰极为般配的。
当秦乐下了銮驾,步向云朝亦,二人相视一笑,云朝亦轻握着秦乐的手,两人一道步上云龙浮雕梯,登上殿台,对着司仪官敬天敬地行了两礼,两人再转身俯瞰一众官员,殿下的官员一一行礼,对着两人叩拜。
“陛下千秋长乐,皇夫安乐未央!”
“恭贺陛下与皇夫!”道贺声连绵不绝,稍迟些已至晚间,暗夜漆黑唯有宫灯隐隐亮着,照着那一路的红绸,发出耀眼的红光。
百里着的深红官服在这红绸的缠绕下显得格外晃眼,官服上那仙鹤绣样如他脸色一样苍白。
同僚个个都说着吉祥话,说着陛下大婚是喜事云云,和着靡靡之音在百里听来颇为嘈杂。
他静坐了一会儿,幽幽起身走出了喧闹的紫宸殿。
踉跄至殿外,发丝被冷风吹得微乱,酒醒了半分,冷冷的望夜色,渐觉这皇宫之中的寒冷。依靠在楠柱一侧,沉静了一会儿,携商和步离,青石路上缓缓走着。“她,还是成婚了,商和,我是不是没机会?”
他从未这么狼狈过,还是因为一个女人,还真是可笑。
商和搀扶着醉酒的百里,叹了口气道:“陛下也是个难以揣度的,从前云君一事主子你忘了么?若不是你出手阻止,只怕云君早就死了。”
“我护了她五年,可终究她还是难以忘却云竹,哪怕她伤情,也甘愿与云竹肖像的男子,可笑吗,我真觉得可笑。”涔涔冷笑,百里抬眸望月,心头一阵刺痛。
商和伴着百里十余年,哪里见过这样伤情的主子,他手足无措的搀着百里,并道:“主子,你醉了,咱们回府吧,陛下应该不会怪罪的。”
“走吧,我也累了,或许这样就好。”负手而立,迎着冷风,百里酒也彻底醒了,或许他的心也彻底冷了吧。
灯火阑珊,屋内袅袅氤氲起,玉悫为秦乐摘去凤冠,褪去厚重的吉服,沐浴完的秦乐又换上一身嫣红的寝衣,与云朝亦同坐床沿。
宫婢一一告退,独留这对新婚的佳人在寝殿一语不发,良久,秦乐嗫嚅着道:“云朝亦,今日你与朕大婚,你也累了,早些安寝吧,朕去偏殿睡……”
说着秦乐便要起身,可云朝亦却伸手拉住了她,柔声道:“陛下,今夜是你与微臣新婚夜,你又怎好去别处睡呢?”
将佳人拉入怀中,秦乐被迫坐在云朝亦的腿上,她面色酡红,三千青丝倾泻至腰间,薄唇紧抿,整个人娇柔的诱人。
云朝亦痴痴一笑,埋首在秦乐的肩窝处,“陛下,我总算能与你一道了,我很开心。”
明明是深情的话,可在秦乐耳中却不是那么动人了,她心上泛酸,有些不是滋味,她好像只把云朝亦当做一个替代品,一个替代云竹的人,与他大婚或许是害了他,纵然云朝亦一心向她,可她的心,早已不属于任何一人。
“云朝亦,朕对不起你。”
云朝亦一怔,环住秦乐的手微微颤着,秦乐伸手拉开云朝亦环着自己腰肢的手,她起身与他对视,“抱歉,你也该知道,云君一事,即便朕能忘怀,可终究还有几年情意在,你与朕这般,朕实属不愿……”
“陛下此言何故?难道陛下封微臣为皇夫,就为了堵住悠悠众口?还是说,陛下是真的把微臣当做替身,一个云君的替身?”鲜少吐露的冷然,秦乐明白云朝亦是恼了。
她闷闷不语,缄默了半晌,她才道:“朕知道,你若知道事情缘由会记恨朕,可云君已是过往云烟,如今朕只想安稳度日,可并非现在,你若愿意等朕,那自然好,可你若不愿,可否与朕做戏一年,只肖一年,朕便还你自由。”
云朝亦冷笑,“陛下与微臣相处多年,难道还不知微臣想要的什么是什么?”
恶狠狠的扯过佳人,云朝亦勾着她的下颚,“微臣自始至终只要陛下你一人,可陛下一直把微臣推开,难道说,比起微臣,陛下更喜欢丞相么?那又为何,要纳微臣为皇夫呢?”
水眸微敛,秦乐不敢与其对视,今日早时,她就有些悔了,她不想辜负云朝亦,毕竟她心里还有一个云竹在,哪怕他要剃发出家,她最喜爱的还是那个翩翩少年,云竹。
思及此,温热的泪珠滑下,泰山崩于前也未曾在旁人面前失礼的秦乐,此时在云朝亦面前大哭,“云朝亦,我便是忘不了他,你帮帮我……求你……”
紧紧揪着云朝亦的寝衣,秦乐埋首在他怀里,不住的啜泣着,不同于方才的阴狠,云朝亦被秦乐这副模样吓到了,他忙搂住她,抚慰道:“陛下不必怕,微臣会帮你的……”
他会的,秦乐,此生你只能是他云朝亦一人的,所谓的云竹,他终究是个过客,再不会出现在她心里了。
新婚夜秦乐哭红了一双眼,云朝亦也因此一夜未睡,同样未免的还有丞相府的百里,这夜三人各怀心事,也引的老天爷难过。
翌日清晨,外头雨雪霏霏,还未至冬日,皇城里已是飘起了雪,秦乐醒来时,红肿眼上已被敷了药膏裹了白布,她睁不开眼,无法视物,她端坐着身子,轻唤了人,“玉悫,白喜!你们在么?”
“陛下,你醒啦?你可吓死奴婢了。”玉悫叽叽喳喳的边走边说道。
秦乐摸了摸白布,道:“朕的眼怎么……”
玉悫闷闷的道:“陛下你昨夜哭了一晚,还是云皇夫陪着你,今早还未睡就又替您熬药去了,陛下你到底怎么想的,云皇夫那么好的人,你居然……”
秦乐低垂着脑袋,喃喃,“朕还是忘不了云君……”
玉悫叹了声蹲身握住秦乐冰冷的柔荑,“陛下,云君此人在宫中已经死了,而外头那个云竹也是个一心向佛的与陛下再无干系,陛下何苦执念与他呢?身为君王,有许多事身不由己,帝执其责本就比旁人厚重的多,陛下是咱们宁昭国独一个女帝,就该让天下人看看咱们女帝的风范,而非一心沉在过去之中。”
玉悫终究是比秦乐看的透彻的,连一个从未有过爱恋的婢女都晓得的道理,她怎么偏生就不明白呢。
秦乐苦笑道:“或许,得不到的就是最好的,因而朕一直执念与他,如今,朕是该忘了。”
回握住玉悫的手,秦乐道:“去唤皇夫来吧,朕有事与他说。”
玉悫轻应了起身随后忙不迭的转道后殿小厨房去唤了云朝亦来。
一室寂静,等了许久秦乐才耳闻一阵急促的脚步声,正是云朝亦朝她走来,她伸出手对着他道;“云朝亦。”
“微臣在。”云朝亦握住她娇小的手,应答着。
秦乐攥紧了他手,道:“朕知道,有一种药可以忘却心上痛苦之事,朕想服用拿药。”
攥着佳人柔荑的手微一颤,云朝亦眸中闪过一缕惊愕,他低声道:“陛下你真的打算要忘记那云君?”
能让秦乐痛苦的,也唯有那云竹,其实云朝亦有几次也想偷偷下了那药让秦乐忘记云竹,可他终是不忍,不忍秦乐被欺瞒着忘却她心上之人。而今她应该是放下了,这样再好不过。
秦乐淡笑道:“是,朕要忘了他。”
多年的倾慕如今顷刻化为泡影,或许她就心知肚明,却一直虚伪的骗自己,骗自己他还是心悦她的,可大婚前再次相见,让她彻底明白了,有些人,注定不属于她,“那药早些备了吧,朕想尽快忘了他,忘了那些伤情的事。”
“是,微臣马上就去准备。”星眸中倒映着佳人的容颜,云朝亦涩涩的不知说什么,只应了秦乐所求,又躇足了一会儿,才转身去准备去太医署。
云朝亦是个办事伶俐的,没让秦乐等上多时便拿了药来,那是个小瓷瓶里面足有三颗药丸。
解下秦乐覆眼的白布,云朝亦轻声道:“陛下可以睁眼了,敷了一夜药,应是好多了。”
秦乐缓缓睁眼,外头恰是小雨淅沥,没有灼日斜阳映照入内,殿内略显暗沉,她适应了一阵,才能好好视物,待此时秦乐一眼瞥见了云朝亦手中的瓷瓶,她道:“这便是那蜀蛊教的药,忘川丹,用了此丹忘情忘心,陛下只要心中念着那人,这丹药便能发挥作用。”
素手拿过云朝亦手中的瓷瓶,倒入掌心一颗墨黑的药丸,秦乐想也未想,就服了下去。
不消一刻身上一阵炙热,头也昏昏沉沉的,秦乐身子晃荡了一下,云朝亦忙搂住秦乐,道:“陛下睡一觉吧,醒来后什么都会变了,对那云竹的情意,再也不会有了”
似是中蛊一般,秦乐耳闻云朝亦的喃喃,沉沉睡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