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
坠地前，一声惊呼炸响。好似从遥远的地方传来，直直来到陈雪岁的脑海。
来不及反应，陈雪岁穿过一层屏障，再度回到纯白空间。
环顾熟悉又陌生的环境，陈雪岁俯视脚下灰白方格，陷入短暂的沉默。
更令她惊讶的是，她的前两格不再是裂痕与鲜红夹杂，而是如其他正常通关的方格一样，呈现不同的颜色。
照例的，第十二格中有木盒。陈雪岁面对木盒，没有许愿，直接打开了它。
一本本子掉落出来。
【我注视着那名女性。心中满藏黑暗，又以枷锁束缚自身。
她厌恶着所有为恶者，憎恶着矛盾的自己。她期望死去，又害怕死去。
人类真是种复杂的生物。无法言说的恶念埋藏心底，不怕某一天爆发吞噬自己么？
女性来到了我掌管的天空。监护人——我姑且这么认为——的死去令她变得判若两人。她就像剥下了自己的面皮，戴上监护人的面孔，一言一行模仿着她，忘却自己本性。
内心深处的尖刺在黑夜才会偷偷露出角来。白日她温柔知性，夜里却无法控制恶念。
想要了解这样的人，想看她现实中的模样。这样的人，肯定不会暴露自己本性的吧。
居然在方格再听到了她的消息。
用那个方法吗？
新的人啊……就选她的队友吧。】
字到此为止。
陈雪岁就要盖上本子，本子却自动翻到下一页，黑色笔迹慢慢出现其上。
陈雪岁愣愣地看着新出现的字，组合成一句问话。
【怎么发现的？】
陈雪岁目光移到她的第八格，精神病院的过往历历在目，“第八格里快凉的是尤鹤，不是我。”
说完陈雪岁皱了下眉，她的记忆出现相同背景的微小不同。她与尤鹤互相搀扶，走入大开的出口。
那是他们队伍遭遇疯人群袭击，双胞胎皆负了伤，差些被同化的时候。另一份记忆却在说，是她背着负伤的尤鹤，双胞胎帮忙吸引疯人的注意。
往前回想，陈雪岁发觉她的记忆都多了一份。而多的那份中，都缺少原有的一个身影。
那个名字呼之欲出，陈雪岁却没来得及。纯白空间白光乍起，困倦袭来，陈雪岁昏睡过去。
尤鹤这几天例行到点就来此探望。里面睡着的人毫无所觉，如一位睡美人般。
他注视陈雪岁安详的面庞，暗自叹了口气，打算明日再来。就在尤鹤转身走出几步，房间里发出闷响。
许久未动用的身体失去了基本的功能，陈雪岁一时不察，直接摔到了地上。
陈雪岁趴在地上，钝痛自肢体与地面接触处传来。忽的眼前多了一双鞋，尤鹤将她抱回床上，手摩挲她的手背，“差点以为你要留在里面。”
陈雪岁看着尤鹤的脸，数分钟前她才确认这张脸被一个怪物模仿。她脱口而出道：“隋学晨呢？”
本应队伍都熟悉的名字，尤鹤闻言却皱了眉，“什么？”
陈雪岁还未完全接受纯白空间里多出的记忆，她下意识寻找能与她分享荒诞感的同伴，“邀请我加入队伍、准备高考的、和我一样高的女孩子。”
尤鹤仔细端详陈雪岁，发现后者并非在开玩笑。他才欲回答，门口传来双胞胎的惊喜声，“雪岁姐醒了？”
尤鹤接话：“醒了，但有些问题。”他转向双胞胎，问：“你们记得‘隋学晨’么？一个女孩子。”
“‘隋学晨’……”熊南南迟疑地念着这词汇，他狐疑地看看陈雪岁，“不是雪岁姐名字倒过来么。”
陈雪岁哑然。
忽的她又想起什么，问：“第五格——我们当装修人员的那格，隋学晨说她与罗尤祥有仇，最后也成功……”陈雪岁的话戛然而止，她看见熊南南露出沉痛的表情。
“是姜欣。”熊南南说，熊北北接道，“她没能活下来，从罗尤祥手里。”
陈雪岁呆滞地看着少年。
房间陷入可怕的沉默。过了好一会儿，陈雪岁才问：“我多昏迷了几天？”
“近乎我们的两倍。”熊北北答得飞快。
两倍。
陈雪岁两度回到第十二格，脑海里两份过关的记忆。
她努力消化了下不敢妄想的事实，最终垂下眼，低声说：“这样啊。”
回到现实的最初几天，陈雪岁消沉不少。
她在第十二格里重新走了一遍过去的十一格，与真正的方格boss隋学晨一起，毫无所觉。在方格虚构的现实世界里，她差些就留在了里面。
不知为什么，她总觉得三个月是那个世界的期限。她若是最后没有跃下，恐怕永远不会从那里出来。
恢复得差不多后，陈雪岁和泡泡姐提了最后一格本子内容。泡泡沉默良久，最后说：“是这样啊。”
陈雪岁一脸懵逼。
泡泡继续说：“我回来得早，却频繁梦见自己还在方格里。身边多了个奇怪的女孩，但梦的逻辑告诉我她一直在队伍，所以没有怀疑。醒来后以为才出来的后遗症，便没太过在意。”
陈雪岁惊讶道：“还有这种操作？！那在梦里会触发条件会不会也？”
“按理来说不会。”泡泡耸耸肩，也不在意会不会真的凉在梦里。她啊了一声，问道：“你说到本子里提到‘天空’？”
“是的，隋……她说她在天空就看到了你。”陈雪岁避重就轻地说了内容。
泡泡微垂眼睫，道：“我有数了。”
“咦？”
“我能进方格大概是她的原因。唔，没其他意思，还多亏了她让我捡回一条命呢。”泡泡朝陈雪岁微笑，“我被人挖出来时，身上可架了一块房梁。”
房梁差些就把泡泡压成两截，却好巧不巧被卡在几厘米外。如果泡泡没从方格出来，多半就那样了。
泡泡丝毫没有后怕的模样，她安抚陈雪岁道：“别想太多了。队伍五人，全活着出来很幸运。”
陈雪岁却想到那个叫姜欣的女孩子。多出的记忆里，姜欣进入方格的原因与隋学晨一模一样，只是女孩子的名字变成隋学晨而已。最后的最后，姜欣躺到了沾了药液的病床，夜晚没能逃过无皮怪物的追猎。
一周后，陈雪岁得知饶琪与许愿的噩耗。那对情侣最终留在了方格世界，原因无人知晓。
城市在慢慢恢复正轨，如虚构的现实世界一样。陈雪岁不时感到一阵恍惚，偶尔会错认自己尚在里边，尤鹤则在那时抱住她，告诉她已经安全回来。
现实与虚构世界不同。这儿没有隋学晨，没有姜欣，没有找到傅苓的踪迹。那个护士好像人间蒸发，与绑走她的王领袖等人一起，渐渐被人遗忘。
唯一的安慰，是一年后陈雪岁偶遇一个作者交流会。那时陈雪岁与尤鹤正度蜜月，心情十分之好。
交流会的人祝一女子的书大卖，陈雪岁正巧看向那女子，不是白玖又是谁。
与方格里一样，白玖气质独立，微笑温和有礼。她接待一位又一位作者或读者，听他们支持自己感到高兴。
“鱼生千禧还没道歉。但一块拦路石，不会把珠宝埋藏于泥沙。”尤鹤笑说，“进去么？”
陈雪岁摇头道：“不了。”她们并没有过多交集，充其量就互相支持两次而已。
回到城市，陈雪岁开始了她的工作。不知是不是方格走过一遭，陈雪岁对许多事的反应比常人快上一分，因此抓住了几个转瞬即逝的机会救到了人。她的工作一路顺畅，直到有天她在家被电话叫醒，匆匆忙忙赶往医院。
等待手术的是一名花季少女。少女放学途中遭司机酒驾，头破血流地被送了过来。
手书很顺利，少女却没有清醒。她保持着昏迷的状态，平静地躺在病床上，犹如一位睡美人。她父母在几年前也被酒驾司机送上绝路，叔叔婶婶忙于工作，鲜少来看她。
陈雪岁对少女多有照顾。待少女苏醒时，正好是陈雪岁值班。
少女看着陈雪岁的眼神略有惊讶，随即轻轻地笑起来。陈雪岁预感不妙，就听少女用陌生的嗓音，说出熟悉的语气，“姐，好久不见？”
曾经的隋学晨，如今的少女林纹，在陈雪岁眼前重合在一起。
“林纹她……”
“她留在了那个世界里。”隋学晨，或是说林纹，她乖巧地眨了眨眼，浅笑道，“父母键在、家境顺利，学业有成，遇上了心仪的人。这样不好么？”
林纹尝试着活动自己新的身体，“现实总有不好的事情发生，为什么不能留在那呢？那个世界不代表死亡，只是换个地方生活而已——还是顺心的、美好的地方。”
陈雪岁挑眉道：“那你自己出来干什么？”
林纹：“……”
林纹撇撇嘴，说：“那儿没泡泡姐。”
陈雪岁再次挑眉。
“出来体验罢。啊，副……”林纹连忙住嘴，乖巧低头不语。
下班接陈雪岁的尤鹤看着少女漆黑的脑袋半晌，“嗯？”
尤鹤探询地看向陈雪岁，后者头疼地揉了揉太阳穴，无奈道：“这就说来话长了……”
【全文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