钟宁这两日经历了太多的事情,自然不会睡得安稳的。朱定中将其安排睡下还不到半个时辰,他便被噩梦猛然的惊醒了。他坐了起来,左右望了望,面对陌生的环境,心中惊骇不已,双脚齐往后蹬,一直退到床边的墙角。将头埋在膝盖中间,暗暗的蜷缩在角落里。
“虎子,别让我追到你,追到我便炖了你,嘿嘿。”身旁的睡着的一个男孩吧唧吧唧嘴,伸了个懒腰,嘟囔起了梦话。
这一说不要紧,钟宁却被吓的够呛。这不知又是什么妖怪,要追着人吃呢?他屏住呼吸,瑟瑟发抖,不敢发出任何动静。
许久之后,他见不着动静,鼓足了勇气睁开了一只眼睛,借着月光看了一下,发现旁边躺着的也不过是一个孩子,比自己稍长一些,脸长得十分秀气,嘴角还留着一行口水,身上的被子则被蹬到九霄云外去了,身上发冷,手不停的向周边扯着。丁勉见其没有青面獠牙,普普通通与自己并无多大区别,于是又仗着胆子,将手边的被子递给了他。细细打量之下,发现远处还有一个孩子,像捆着的粽子一般只漏了半个脑袋,躺在被子里纹丝不动。这件厢房算不上小,一个通铺睡上三个人搓搓有余,中间的一个火炉给这间屋子增加了一丝暖意,但寒冬腊月,实在还是太过于冷,最终还是寒意战胜了怯意,钟宁蹑手蹑脚挪到床边,捡起地上的被子,一头扎进被窝,再也没出了头。
清晨的曙光刚打进屋内,屋内便出现了一声尖叫。
“啊……小武,快醒醒、快醒醒。”那个昨日说梦话的孩子一边死死盯着钟宁,一边拼命摇着身旁还在梦乡的另一个孩子。
“啊……”
“啊……”
两声拖着长音的啊几乎是同时响起,因为钟宁和一旁的吴小武几乎是同时醒过来又同时看到了对方。这两声“啊……”又带起了中间说梦话的孩子的尖叫。一时之间,房屋之内喧嚣不堪,久久都不能平息。
朱定中听见叫声便慌忙的推门跑了进来,他天刚泛起光亮便起身练剑,十几年如一日从未偏废,他是杨觉手下大弟子。颇受师弟们的敬仰和同门间的尊敬。
“怎么了?停!”朱定中一手提着剑,急忙的喝到。
呵斥之下,三人戛然而止。那说梦话的孩子支支吾吾,手不停的指着钟宁,竟紧张的说不出话来。
“你想问他是谁是不是?”朱定中问道。
那孩子依旧说不出话,只是不停的点点头。
“苏书,他可能是你以后的小师弟。”朱定中并不知道杨觉是否有收徒的打算,眼下也只是随口一说。
“师弟!小武,是师弟!”苏书拍着旁边的吴小武,喜悦之情溢于言表,他自上山以来几年里都没见过新人了,好不容易遇着个新面孔,自然是激动万分。
“奥!”吴小武虽也是一脸笑容,却不显得十分亢奋。
钟宁看他们这么热情,心中的距离一下拉近了不少,紧张的情绪也得以化解。这对于今后的新生活算的上一个美好的开端吧。
“你们收拾收拾可以起床了,师娘可都在饭厅内等着了。晚了,你们就等着挨饿吧。”朱定中继续的调理着几个孩子,说罢,便转身离去了。
两个孩子不敢怠慢,忙里慌张的穿起了衣服。“还愣着干嘛啊,赶紧穿衣服啊。”苏书和吴小武电光火石之间便已穿戴整齐,看着一边不知所措的钟宁,心中焦急,不停催促着。
“穿衣服去哪里啊?”钟宁有些丈二摸不着头脑。
“哎呀!快快快。”苏书也不跟他解释那么多,急忙的拿起衣服就往钟宁身上套。
三人慌慌张张穿好衣服,就跑向西边不远处的饭厅。就像无头苍蝇一样,一头扎了进去。
“嘿嘿嘿,苏师兄,今天你又是最慢的。”厅内王沁带着一个小女孩正在用早膳,小女孩看着苏书嘿嘿笑了起来,肉肉的脸蛋,精气的马尾辫,看起来比钟宁还要小上一些,一身绿色的束身锦衣显得特别的可爱和神气。
“今天我可不是最慢的,看,我们新来的小师弟。”朱亭中戏谑之言,苏书却是深信不疑,忙忙拉过身后的钟宁,将他推到小女孩的面前,直到现在,钟宁还是有些迟钝,不知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小师弟?”小女孩睁大了眼睛,看了看苏书又转头看了看自己的母亲。
“赶紧坐下吃饭,吃完还有其他事情。”王沁并不回答,一脸严肃催促道。
“是的,师娘。”王沁一句话之下,像是一盆冷水浇下,苏书立马安静了下来,拉着钟宁,和着吴小武一起坐下,不再言语。
平日里几个孩子一起争食本该是风卷残云,可明眼人都能看出师娘今日心事重重,苏书年长一些,心智开的早些,也就不再多说,一席无话,一餐饭吃的是扭扭捏捏,总让人觉得浑身不自在。钟宁初来乍到,还没摸清楚这是什么地方,整个人还处于浑浑噩噩的状态之中,也只是硬着头皮吃下去,好在饭食上还算合胃口,算不上太难受。
“师娘,我吃完了。走师弟,小武,我们去玩。”苏书吃不了几口,就想着开溜。说罢便拉起身边的吴小武,完全不顾他俩有没有吃完。
“坐下。”苏书算是机灵,王沁一声轻喝,他丝毫不做犹豫,下坐动作可谓是一气呵成,向着王沁嘿嘿一笑,着实本能而为。
“今日依旧由朱师兄带你们练功,过得几日,待你们师父闲下来,还要考察你们这些日子的修为功课,可别想着偷懒,苏书、小武、清儿,你们如果吃完了,就可以先行去找大师兄去了。”王沁言语平淡,一边喝着手边的热粥一边安排着。
几个孩子皆左右相顾,虽心中有疑问却谁也不敢提出。过了片刻,也还是苏书应了一声“哦”,悻悻的叫起吴小武和小师妹一起走了。
钟宁有些不知所措,见几人都走了,自己也放下手里的粥碗也想跟着一起走,却不料被王沁给叫了下来。“你留下,我有话要跟你说。”王沁依旧是淡淡的语气,秀眉紧锁。
钟宁也只能像是木头人一样,任由他人安排,心中百感交集却也无可奈何。
“跟我来。”王沁用完早膳,示意钟宁,将其带入到了后院的一件厢房之中。风啸崖上并无多大,是以不见高宅大院,只有一些简单的屋舍。一幢回风堂以作平日待客之用,左右各连着一间偏房,过了后堂,在后院中起着一排厢房,便是杨觉一家的住处。几幢屋舍背山面崖,屋前不远一条小道连着山下,行马尚可。东边不远处几间房子围成的一个小院是由弟子们居住。走这个地方一路向东,不到二里地,长着原本郁郁葱葱的一片枫树林,此刻树叶早已净皆凋零,显得万分的萧索。再向东去便是壁立千仞的大断崖,崖面上有一片开阔地,是弟子们终年习武之地。好在杨觉弟子并不太多,这一片地方习武已是足够。
“你叫钟宁?”王沁看着眼前的孩子,蹲了下来,语气也和气了许多。
“是的。”钟宁有些唯唯诺诺,双眼紧紧的盯着脚下,不敢抬头相视。
“这里是断剑山庄,也是你以后的家。”王沁盯着钟宁,面带微笑,温柔的说道。
简简单单的两句话,钟宁又想起了这几日间的历历种种,心酸往事全都呼啸而来。眼中的泪水也不争气的扑簌下落,他强忍着不让自己哭出声,连嘴唇被咬出了鲜血也毫不知觉。
“好孩子,都过去了。你到了这,这以后便是你的家,没人再来找你的麻烦了。”王沁看着心中也是难过,摸着钟宁的头安慰道。
“为什么?”钟宁的头紧紧的梗着,双拳紧握,都能听见他那咬的吱吱作响牙齿,身体绷得过紧以至于不停的颤抖。
“命中注定吧,每个人都有自己的命,你的命,他们的命。你若是感觉难受就大声哭出来。”王沁叹了口气,柔声安慰道。
“为什么……”钟宁不为所动,继续低声的叱问着。他问的不是眼前的王沁,他在问苍天,在问向自己下毒手的敌人,问的更是自己的命运。
王沁不再答话,只身默默陪着眼前的孩子,每个人都有每个人的发泄方式,有的人会大哭、会大笑、会大醉一场、会用自己的血肉之躯跟这世间的规矩拼个鱼死网破,而有的人则会一言不发,化为自己成长的力量。而这对自己命运的拷问也许就是这孩子的发泄方式。
过了许久,钟宁终于抬起了头,他擦了擦自己的眼泪和嘴角的鼻涕。看着王沁坚定的说道:“我不会再哭了,没人可以让我再哭了。”
“没人再会欺负你了,都会好起来的。”王沁摸起自己的手绢,替钟宁缓缓的攒起眼角的泪花。
“怎么将嘴巴也咬破了?”王沁看到嘴巴上流着的鲜血,急忙自怀中又摸出一个小药瓶,抖落出一些白色粉末涂抹到了嘴唇上。一边涂抹着一边说道:“我们以后就是你的家人,大家都会尽全力保护你的。既来之则安之,你也把这里当做是你的家,我相信过不了多久,你就会喜欢上这里的。”
“好了,血止住了,药有点苦,你可别怕苦啊!”王沁说着笑了起来,用手轻轻拍了拍钟宁的头。
钟宁并不答话,思索片刻,接着问道:“我丁叔叔呢?他不要我了么?他好像伤的不轻,他现在怎么样了?你知道么?”
“他现在很好,并非不要你的,他也是挂心你的安危,才将你送到这里,以后你会理解他的良苦用心的。”王沁不知道丁勉已不在人世,就算她知道,眼下又怎么好对这个孩子说起呢?
“干什么都是为我好,连不要我也是为我好。”钟宁死死的盯着王沁,盯的王沁心中丝丝的有些发毛。
“你现在还小,以后自然会懂的。还有,从今日开始,便要时刻在我左右。晚上,你就睡在这里,我和你师父就睡在隔壁,有什么事随时喊我们。”王沁感到多说无益,多事之秋,恐怕这些安宁日子是一去不复返了,王沁也是担心钟宁的安慰,昨夜与丈夫商定后,这才做下安排。
“为什么?”钟宁还是冷冷的三个字,问的王沁有些不知所措,“没有为什么?近些日子先这么安排,其他的事情待得以后再说。”
“我不能跟他们住在一起么?”钟宁接着问道。
“暂时不可以。”王沁淡淡说道。她站起身来,接着说道:“这样,我先带你上下转一转,其他的事情一律等你师父回来再说。”
钟宁也没有其他办法,只好随她出去,整个上午便一路随着王沁走遍了崖上的上上下下。雪后的山岭更添了几分巍峨,崖上也生起风来,于这谷中呼呼作响,空气也是格外的清新,他的心情慢慢舒畅起来。而且,他还见到了苏书梦话中要吃掉的虎子,原来是那小女孩养的一只白兔。“谁会给一只可爱的小白兔起这么一个名字呢?有意思。”想到这,钟宁噗呲笑了起来,这便是他今后的家,好像也没那么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