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丑只是五官的属性,而表情则是心灵的证据。在一个瓜摊旁边,一个男人对着瓜农大声地吆喝,用斥责的口吻。怪瓜农动作慢了,又嫌秤称得不好,接着又说装瓜的塑料袋不结实。高高在上,颐指气使。总之,是要把“上帝”的优越感发挥到极致。因为他消费了瓜农价值四块五毛钱的西瓜。我在旁边想,如果他消费的是四百五十元或者四千五百元,说不准要骑到瓜农头上去,才会心理平衡。那张脸,集中了太多的鄙夷和不屑。他意识不到,自己这张修饰得还算精美的脸在我眼里有多难看。这样的人,我见得很多。有事没事,都会向那些底层的人们张牙舞爪,表达优越感。譬如,见了下属,他们会习惯性地皱起眉头,声音也提高了八度,周围的人善意地去揣测:“他就是这样的人,就这个性。”不料,一转背,见了上司,他已经笑得花枝乱颤。这类人的面部表情在一个水平线上反复,向上看,柔情万种,向下看,冷若冰霜。帕斯卡尔将人定义为:“无穷小和无穷大之间的一个中项。”借此,可不可以把面部的表情定义为:“最丑和最美之间的一个中项。”并且是可以选择的中项。
蒙田在《论相貌》一文中提到古雅典艺妓佛里内,美貌并不是她的过错,美貌换来的巨资,被她用于重建被马其顿王亚历山大摧毁了的底比斯城;苏格拉底有一张丑陋的脸,表情却难掩超然的贵族气质。认识一个人从他的脸开始。一张脸是一个人最贴切的“身份证”。我所住居的城市在一个风景区内。经常看见形形色色的外国人,外国人虽然高矮胖瘦,长得五花八门。但是,表情都比较单一,就是单纯、快乐、阳光的那种。一位过路的外国老头跟一位被抱在怀里的婴儿逗笑,他的表情跟那婴儿的表情也差不多。而中国人则不然,无须身份认证,只要看那张脸,就能辨别他是平民还是官员。
进而从官员这个类别里又可以分出股长、科长、局长乃至更高。完全能够从那张脸上判断此人是贫穷还是富有,是草根还是权贵。掌握这种识辨的方法,无须复杂的逻辑思维。因为那些富贵阶层,都很愿意把那点幸福感、优越感、富足感和权威感,明明白白地写在脸上。五官上的美与丑,只会在一瞬间反应到他人的印象中,其实并不重要。尽管雨果有意丑化,我们仍然热爱《巴黎圣母院》中的加西莫多,而忽略其五官搭配的严重错位。需要关注的是,附着于自然五官之上的表情。那表情,是一个人对人和事态度的标签。种种复杂的反应,正好是心理活动外化的只鳞片羽。美丑只是五官的属性,而表情则是心灵的证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