敢于把自己真实想法表达出来,不矫情,不伪饰,才是真实的、有性灵的人。季羡林先生备受关注的《病榻杂记》公开发行。书中,季先生昭告天下,要将头顶上“国学大师”、“学界泰斗”、“国宝”这三项桂冠统统摘除,他表示:“三顶桂冠一摘,还了我一个自由自在身。身上的泡沫洗掉了,露出了真面目,皆大欢喜。”公众普遍从中领略到一位学者虚怀若谷的阔大境界。其实,公众新的认识可能又构成了新一轮的误解,季先生的真实意图是想洗清泡沫,露出真实的性情,这是生活的减法。一个真实的人,总在不断反省自己,并且在权衡和比较中时感不安。盛名之下的生活,可能并非如普通人想象的那样尽是惬意和风光。泰戈尔曾形象地为此做出解释:“当鸟翼系上黄金,就飞不远了。”帕斯卡尔断言:“人之最大卑鄙就是追求虚荣。
”为自己而活,还是为名声而活,对每个人来说,都是个问题。美国大诗人弗罗斯特,为保住名声,不惜牺牲亲情,连自己的儿女患病或自杀也无瑕顾及;他诋毁自己的同行,害怕他们占了自己的上风;他拒绝任何善意的批评,担心对自己的名声有损;对那些后学者,甚至是自己的学生,如果诗风不是模仿自己而是模仿了艾略特,也会大动肝火。声名像黑漆漆的财宝,大师成了寸步不离的看护“财宝”的守财奴。一切语言和行为,都得与自己头顶的桂冠想匹配,这样想着,就产生了太多的假话、大话和空话。有些人人格扭曲,虚伪得连自己也不认识自己,可悲得有些可怜尚不自知。季先生是个真实的人。到了晚年,他毫不忌讳地袒露自己年轻时的异国恋情,言词间并不回避自己由衷的歉意和深挚的眷恋。不去考虑由此会对声名带来什么样的影响。
敢于把自己真实想法表达出来,不矫情,不伪饰,才是真实的、有性灵的人。1932年12月1日,二十一岁的清华大学学生季羡林在日记中写道:“过午看同志成中学足球和女子篮球。所谓看女子篮球者实在就是去看大腿。说真的,不然的话,谁还去看呢?”这是盛名之下的季先生公开的日记,世人仰止如泰山北斗,皆以为他接近于不食人间烟火的圣人,而他偏偏发表了这样的日记,表明人性的真实存在。若是虚伪的人,想到身为“大师”,行事必须与之合脉,可能青春期的天性也被篡改。看女篮的动机与“关心祖国体育事业的发展”,甚至与“脱去东亚病夫的帽子”联系起来,那将是怎样的乏味和扫兴。而季先生多么坦然!多么率真!自由自在的身心,自由自在的生活,这是上天对苦短人生的美好馈赠,也正是对维特根斯坦所告诫的“让我们做人”这句话的形象诠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