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方面,察合台尚且忌惮父汗,另一方面是在此事上,他并不能百分百信任拖雷,遂压低了嗓音回道:“四弟多虑了,二哥我并无任何想法。既然父汗刚传了令,四弟也不该坐在我这里,你我二人应一同前去为三弟道一声贺才是。”
自己已经将话说得如此敞亮,察合台却依旧不予回应,拖雷难免有些悻悻:“的确是该前去道一声贺才是,既然二哥有此心情,四弟便陪你一同走一趟吧。”
除了察合台与拖雷之外,听到此消息后比所有人都要震惊的当属于窝阔台他自己。在此次战役之中,拖雷是最早抵达支援的那一个,察合台也几乎全程参与,自己的功劳并不比两位兄弟高出多少。而如今父汗却将巴鲁罕城分封给自己,定是出于袒护之心,若是如此,两位兄弟必定会有不服气的地方。
没等两位兄弟前来为他祝贺,他当即赶去了父汗的跟前。
成吉思汗还以为他是前来谢恩的,却没想到窝阔台当即跪在了他的跟前,成吉思汗既诧异,又带着些许微怒的语气道:“你这是在做什么?”
窝阔台:“有关巴鲁罕城分封一事,还请父汗收回成命!”
他既然如此匆匆赶来,成吉思汗大概也猜出了一二,但仍不免有些不悦:“朕将领土封赏于你,难道不该前来谢恩才是?”
窝阔台依旧低着头,不敢抬眼直视他的父汗,回答道:“父汗的恩赏,孩儿实在受之有愧,于两位王兄而言实在不公,还请父汗收回成命,另行决策。”
“你那两位王兄还未到朕的面前来哭诉,你倒是先来为他们鸣不平了?”成吉思汗从先前的微怒中逐渐平缓了语气,向窝阔台试探道。
这一回,窝阔台没有再保持低头的姿态,他直挺起了上半身,正视着成吉思汗,一字一句认真道:“既是父汗亲自下的命,两位王兄就算有任何异议,也不敢来父汗面前诉苦。但儿臣认为兄弟们之间不该产生任何嫌隙,我们三人都是一心向着父汗,所以不想有任何不公允的事情,让两位王兄有了误会。儿臣受到争议事小,但三人不齐心,对父汗,对大蒙古国不利,才是最大的问题。”
他这一番话下来,成吉思汗着实有些惊讶。将巴鲁罕城分封给窝阔台,其实并不是成吉思汗的本意,他做出此举更多是想试探几位汗子,但窝阔台显然是给他递交了一分完美的答卷。
窝阔台没有回避父汗投来,如同灵魂拷问般的视线,二人对视片刻之后,成吉思汗终于点头道:“此事,朕会再考虑考虑,你先退下吧。”
成吉思汗改口表示会再考虑,那便代表事情有了转机,窝阔台见好就收,退了下去,但他对于此事,已经有了七八成的把握。
果不其然,随后不久,在察合台与拖雷还未来得及向窝阔台道一句贺喜,失吉忽秃忽已经重新传话,将余留下一千人士兵驻兵于此,将其正式纳入大蒙古帝国的疆土,而关于分封土地一事没有再提及。
察合台与拖雷并不知晓这其中窝阔台与父汗进行了怎样的一场对话,但也亏得察合台耐住了心性,没有任何明显的动作,这点令成吉思汗颇为满意。察合台与拖雷对分封地改变的结果都感到十分诧异,殊不知其中是成吉思汗对他们所设下的圈套,而拖雷差点就要连累察合台一起中了套。
明日蒙军就要动身离开巴鲁罕城,他们也都将各自回到自己的封地,不再跟随父汗一同前往兴都库什大雪山。有关大雪山那里所发生的事情,他们也并不十分清楚,如果他们知道成吉思汗即将前往的大雪山如今是怎样的光景,就一定不会同意成吉思汗亲自前往。
这天夜里,所有人都在为次日的行程忙活着。因为成吉思汗曾向丘处机承诺不再继续向西面征战,所以他直接给拖雷放了个假,让他回去好好休息。但拖雷到底是像了年轻时的成吉思汗,根本闲不住,想这去给大哥术赤帮忙,最终却被察合台劝了下来。
鉴于察合台汗城距离此处较近,拖雷便决定先去二哥那里待一段时日,兴许等父汗从大雪山归来,正好能路过撒马尔罕成,同他们会上一面。
他们清点好了各自的队伍,收拾好了行囊,喂饱了马匹,彻底做好一切准备,在第二天初阳升起的那一刻,正式踏上了归途。
为了追上丘处机一行人的步伐,蒙军行走的速度不比追击札兰丁的时候慢上半分。不需要赶路的三位汗王所率领的队伍,在第一天就与成吉思汗的大队拉开了很大的差距,但父子之间早已做好了道别,并不知晓事情严峻的三位汗王都没有刻意去追赶成吉思汗的脚步。
曾被困大雪山,与丘处机他们共患难的达尔码将军,成了此次带队行动的主导人。除去休息整顿的时间之外,剩余的时间都在赶路,以至于原本需要大半个月的路程,他们仅仅花了不到十日的时间。
在这期间,查干巴拉依照与丘处机之间的约定,在前往大雪山的这段日子以来,对昏迷中的道坚可谓是寸步不离。而就在抵达雪山的前一晚,道坚在梦中的呢喃逐渐清晰,一场噩梦终于将他从长久的睡梦中唤醒了过来。
查干巴拉又惊又喜,看到道坚眼中的困惑,急忙向他解释了当下的情况,以及他的师父与师弟们已经离开一段时日的事实。或许是沉睡太久的缘故,道坚没有立即反应过来是什么情况,只是安静地听着查干巴拉给他讲述了许多。
而次日,在蒙军顺利抵达了兴都库什山脉的山脚之下后,当道坚终于看到曾经熟悉的场景,化作陌生的画面之后,他的意识与一贯的紧张感终于清醒了过来。
令人困惑的是,当成吉思汗带着余下的将近四千人的军队,跋山涉水匆忙赶来之后,却并未在约定好的地点见到丘处机一行人,而原本洁白如银的雪山,也已被不明朗的深色所覆盖包围。
出于对未知物体本能的恐惧,蒙军只好驻扎在距离山脉尚有五公里远的地方。而在安顿好一切之后,成吉思汗迅速派了人马四处打探丘处机等人的下落,但事情远没有他想的那么简单与乐观。直到亲眼见证了眼前这不可预测的事态发展,成吉思汗才深切意识到,丘处机为何那般焦急不安。
达尔码披着风衣,纵身跃下马背之后,便匆匆进了成吉思汗的帐内。
看到来人,成吉思汗即刻起身询问道:“怎么样,可是找到丘神仙了?”
可惜达尔码遗憾地摇了摇头:“依照原本的约定,丘神仙应当会在山脚处的村落等待我军抵达。但方才微臣带人前往那边村落,却发现那座村庄已经荒废有一段时间,原本居住在那的村民们都不知去向。”
这个结果几乎是在预想之中的,毕竟在看到大雪山如今那样的景象后,没有人还能够安心居住在这片土地上。
成吉思汗:“那你可是有寻到丘神仙他们的留下的暗号或是踪迹?”
达尔码依旧遗憾地摇了摇头。
一旁候着的失吉忽秃忽见状,只好建议道:“不如再派出人马,四处搜寻看看,神仙行事谨慎,既然知道我军会赶来支援,一定会给大汗留下什么线索的。”
成吉思汗点头道:“也只能这样了,还有,让外出的人都小心些,在这片山域指不定会遇上什么牛鬼蛇神,对付它们可不是我们的强项。”
“是,大汗。”
达尔码与失吉忽秃忽一同退了出去,并叫上了查干巴拉为他们带路。
道坚睡了太久,每日只能靠流食维持身体的基本所需,所在这会儿还非常虚弱。查干巴拉只好将他留在营中,随达尔码将军以及大断事官一同外出寻找丘处机等人的踪迹。
但搜寻丘处机的这项工作依旧没有多大的进展,一旦靠近山脚附近,多天之前的踪迹都早已被山顶落下的白雪所覆盖。士兵们搜寻了整整一个下午都没有寻到任何可靠的线索,甚至在这片土地之上,就连半个动物的影子都没瞧见。
眼看天色变得晦暗不清,达尔码不禁想起曾经在这座山中所遭遇过的恐怖经历。查干巴拉对当时所经历的一切也同样历历在目,同失吉忽秃忽简单协商后,他们急忙下令让士兵们暂且退回。想起他们临行前成吉思汗的叮嘱,失吉忽秃忽也接受了这一谨慎的提议,不得不说,达尔码的经验和直觉,帮助蒙军暂时躲过了一劫巨大的灾难。
在暮色降临的同时,隐藏在这片雪域之下,一股强大且神秘的力量正在逐渐涌动……
达尔码与失吉忽秃忽空手而归,蒙军暂无任何发现,但这片山林中的一切都太过于平静,安静得如同死寂的墓地,一大片死气沉沉。
当暮色彻底笼罩这片天地之后,蒙军在驻扎的营地周围四处都生了火,一来是为了防御夜行野兽的突袭,二来也是为了避开一些污秽之物的袭扰。夜里,士兵们不断轮流更替换岗,就像应对当初亡魂甲士夜夜袭扰一样,保持着高度的警惕。
但即使做到这种程度的防护,这一夜,成吉思汗依旧没能睡好觉,他不断在各种混乱的噩梦中浮浮沉沉,想睁开眼却怎么都挣脱不掉眼前的黑暗,直到天色发亮之际,达尔码紧急的声音忽然将他从梦中叫醒了过来。
“大汗,有发现了!是拜火教的人!”
达尔码的呼声解救了成吉思汗的梦魇,他迷迷糊糊醒来,已经记不得梦中是什么样的场景,只模糊听到帐外似是传来消息。成吉思汗披了外衣便直奔帐外,可刚一走出,便一眼看到包裹在尸布之中的两具尸体。
刚一醒来便看到这样的画面,成吉思汗不免露出一丝不悦的神色:“怎么回事?”
达尔码将盖在那两具尸体身上的尸布揭开,这是一对年轻男女,从他二人身上的衣着来看,与丘处机身边所携带的那位拜火教巫师巴得尔很是相似。
达尔码:“今日清晨时分,有士兵在丛林中发现了这两人的尸体,从尸体的状况来看,应该是夜里刚死去不久。大汗,如今既然能发现他二人,说明拜火教的巫师一定还没有离开这里,或者他们一定是遭遇了什么巨大的变故,丘道长极有可能同他们一起。”
成吉思汗正襟神色,急忙询问道:“是在何处发现他二人尸体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