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晚,容若已全然不记得是如何度过的了,他只记得玄烨冷哼着转身离去,然后从大开的舱门里,看到江面上数只白蝶翩然起舞。 他知道那是他的手稿,可满含自己心血的东西,所有与他的意愿有相违背的东西,他又何曾珍惜过?当年送进宫的梅枝、爱兰珠亲手打的璎珞、写给恭亲王常宁的折扇,哪一样,不是被他扔进熊熊燃烧的火堆中化为灰烬? “所幸捞得及时,墨迹还不曾散去,不然江南的学子们可就见不到这些可比拟白文公的绝词佳句了,”沈宛轻叹一声,“沈宛知道公子身不由已。” 一句“身不由己”,却让容若差点落下泪来,人道知已难求,可自己一生,老天却又是分外的眷顾,爱兰珠入宫了,相识梁汾了;婉贵人逝去了,娶了锦瑟;锦瑟离世了,老天又将沈宛遣下凡间了。 “他日入京,成德必在城门外相迎,”容若抬起头来,沈宛的眼底,亦是戚戚然。
“公子珍重,”沈宛放下面纱,依依不舍地转身离去,袅袅婷婷的身影渐行渐远,终消失在秦淮河的金粉楼台尽头。 秦淮河畔,一江玲珑的小河灯已在那一夜的狂风暴中消失殆尽,可江面无数画舫垂下的大红的宫灯,却依然让整个江面流光溢彩,糊了茜红的苏锦,红得胜过五月的石榴。 秋风阵阵,偶也有着沁入骨髓的寒,而湖畔的柳树下,却坐着曹寅。 没有了叶子的柳枝,光秃秃只余瘦弱的枝条,曹寅折了枝条,折成寸许的一小段,恨恨地扔进水里。 “想不想喝上一盅?”容若在曹寅身侧坐下,他明白此刻曹寅的心情,失落、挫败、和怨恨,曾经张纯修用自己全部的语言表述得淋漓尽致。
“是安慰我么?”曹寅惨然一笑,“不喝也罢,古人说的好,借酒消愁愁更愁,这事儿我看得多了去了,那年仁孝皇后薨逝,皇上醉得将自己一个人关在坤宁宫里,一天一夜不许任何人进去,后来出来的时候,眼睛都冒着血般的红;那年你大婚的时候,二阿哥一个人喝了三坛陈年老酒,喝醉了抱着绛雪轩的柱子不要命地撞着自己的头,若不是太妃跪下求了二阿哥,二阿哥早就头破血流了;那年恭亲王封了爵,却也挨了皇上的骂,晚上喝醉了坐在自己的王府庭院里,嚎啕大哭;还有简亲王,喝醉了抽出腰间的刀,一连砍了院里一片的花木;”曹寅叹息着拍了拍容若的肩膀,“还有你,那年醉了,生不如死。不喝也罢,不喝也罢。” 曹寅起身,仰天大笑一声,“纳兰成德,我们都羡慕你,甚至于是嫉妒,凭什么这全天下的好女子,偏偏都对你情有独钟?若论相识的早晚,应该是我比你先认识沈姑娘才对,可方才,她的眼睛里却只有你,她连看我一眼都觉得是多余!枉我派人四处打探她的行踪,四处去寻她的府坻,可她就像天边的月亮,明明挂在天边就在眼前,可偏偏这中间隔了十万八千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