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九功迈进乾清宫时,空荡荡的大殿上,容若依然挺直地跪着。 “纳兰待卫,起了吧,圣上让老奴半道上回来,就是怕你跪着不起,”梁九功“哎哟”地叫唤着上前来,“起了吧,皇上有口谕,让纳兰待卫前往简亲王府,协助简亲王进陵园入土为安。” 七日后,喇布葬于白石桥寝园,那一日,京城再次大雪翻飞,一连昼夜下了三日方停息。在容若的记忆里,那一场雪封锁了整个京城。 平则门封了城门,煤运不进城来,甚至于玉泉已泉水也成冰,九门提督日日上折,上言天灾,已非人力可为。 玄烨瞥了一眼一殿的文武大臣,顶戴花翎上各色的宝珠耀眼夺目,“啪”地一声将九门提督的折子扔了下去,“你们自个儿瞧瞧去,粮门水门煤门哪天都封了,你们吃什么喝什么去!” “皇上息怒,自古大旱之后大涝相随,只不过今年提了前了,这大雪终有融化的一日,话说瑞雪兆丰年,来年必是双收成,”玄烨的折子正好落在明珠的脚边,明珠捡拾起,双手举过头顶呈上。 “皇上,奴才记得丁巳年也是年初大雪封山,后来内大臣武默讷奉太皇太后之命祭拜了长白山神,那一年,还真是丰年,”勒德洪瞥了眼明珠,走出列来。
整个殿堂上顿时一片附和声四起。 玄烨皱了皱眉,“长白山乃我大清发祥之地,着礼部择吉日祭拜,明珠,你替朕拟旨,着靳辅密切关注河道变化,严防开河时黄淮并涨,奔腾四溢。” 众臣工们领旨而去。 玄烨在数日后颁下旨意来,言明云南底定、台湾即将收复,海宇荡平,将躬诣永陵、福陵、昭陵告祭先祖,命太子、诸王、贝勒贝子、蒙古诸王、在京三品以上文武官员皆随驾扈从东巡,望祭长白山神。 觉罗氏紧崩着脸,吩咐着婢女打点着明珠的行装,一边抱怨着,“这一去路迢迢,险山恶水,何时才能回得京来。” 容若在晚间的时候已出西华门,便被梁九功派小太监追过来,“纳兰待卫,皇上刚钦点了数位扈从内大臣、侍卫,纳兰侍卫你也在名册里。” 容若应着,回到府里时,常罗氏正朝一名粗使的婢女撒着气,一听容若也要随驾而去,一根指头直直地戳在婢女的脑门子上,“还不快滚了去,杵在这儿能杵出花儿来!” 那一日天子的銮驾已东出广渠门,而随行的队伍却还停留在宫内,华盖执扇孔雀雉尾、各色的幡、各式的旗,飘扬在半空,绵延上万里。
容若与曹寅紧随玄烨车驾后,雪融化后的土地上,黑褐色的土壤裸露着,点点残雪点缀其间,一路风过雪歇,山河似在沉睡间。至山海关时,已至月末,燕山山脉绵延起伏,壮丽无比,蔚蓝的苍穹间,鹰鹘展翅翱翔。 是夜帐外狂风四起,至三更时,更是风雪交加,塞外的狂风暴雪仿佛要将成片的营地连树拔起,容若从被中坐起,帐外风雪声呼啸而至,帐内马灯飘摇,而身侧的曹寅却早已鼾声四起。 曹寅在天亮时分冻醒,揉着眼睛打着喷嚏坐起,便见帐篷一侧,两列用手指蘸了墨一蹴而就的字迹,“山一程,水一程。身向榆关那畔行,夜深千帐灯。风一更,雪一更。聒碎乡心梦不成,故园无此声。” 曹寅在心里默念了两遍,顿觉得鼻间一酸,吸了吸鼻子,便听到帐外人声鼎沸起来。 一夜的雪覆盖着整个营地,一尘不染的雪地上,两行深深浅浅的脚印往一侧的石河滩而去。 “是黑熊,黑熊的脚印!”一名太监趴在脚印边,仔细地辨认清后大叫了起来。 “大清早的,胡乱叫些什么?”梁九功躬身从玄烨的帐殿内小跑着过来,“皇上说了,不就是一只黑熊么,谁猎到了,赏天子麒麟玉佩一对。
” 一语既出,早有随行的满蒙亲贵、武职、待卫们偱了雪地上的脚印搜去,平整晶莹的雪地上,一片狼籍。 曹寅从帐外进来,已见容若已坐起,怔怔地发着呆,“都猎黑熊去了,容若,你我也瞧瞧去,皇上赏玉麒麟一对。” “不就一对玉麒麟么,”容若笑道,“塞外的雪听说都是重瓣的,子清可有见过?” 帐外风声四起,呼呼作响,容若拉了子清行至一片浅石滩上,半山一片灌木丛,银装素裹,不远处燕山山脉连绵数里,与苍穹对望,明长城烽火台上,仿佛曾经的一幕幕,依然鲜活地呈现在眼前。 远远的,围捕黑熊的呼喊声随了风传来,曹寅拢了拢斗篷的风帽,打了一连串的喷嚏,“容若,你我不去围捕那头黑熊也就罢了,何苦要出来吹这北风。” “也好,回帐内烤火去,”容若从明长城上收回视线,转了身便朝回起,没入膝盖的雪地里,偶尔一串觅食小兽的足迹。 可身侧的灌木丛里,却传来悉悉落落的声响。 曹寅转过脸去,身形顿时僵住了,一头半人高的黑熊就赫然出现在灌木丛间,胸前一块润白色月牙形斑纹,与地上的雪相互辉映。 “容若,容若,黑熊!”曹寅失口叫了出来,调转身子便拉了容若往后跑。
容若心下大惊,就见黑熊竖着两只圆圆的耳朵,灰褐色的眼睛紧紧地盯着两人,一片凶光,“子清别动,万不可动!”容若伸手去拉身后逃窜的曹寅,可拉了空,曹寅早已跌坐在了雪地上。 黑熊依然定定地盯着两人,容若抡下了肩上的弓弩,抽了一只箭握在手心里,可手心里,却早已是冷汗涔涔。 “容若,它不是应该冬眠的吗,怎么这会子出现了?”曹寅跌坐在雪地上两腿发软,声音都发着颤。
容若不说话了,他看见黑熊开始迈着缓缓的步子走了过来,四爪扬起的雪屑四下里飘起,“容若,容若,”曹寅已吓得说不出话来,只是紧紧地拉了容若斗篷的下摆,沾上的雪渍已在手里握出水来。 容若抡开弓,搭上箭,瞄准黑熊的头射了过去,箭矢在冷风中低鸣着,可黑熊偏了偏头,那支箭擦着黑熊的脸呼啸而去,黑熊发怒了,狂跑着过来,一路的雪花四溅起。 曹寅已是说不出话来,慌乱着挣扎着站起,拉了容若向后退去,可情急之下,却拽掉了容若后背的箭筒,数枝箭凌乱地洒落在雪地上,而黑熊却已闪电之势冲到了容若眼前。 容若转身一掌将曹寅推了出去,曹寅再一次重重地跌坐在雪上,看着黑熊扑向容若,紧紧地闭了眼,刹那间,容若的闷哼声传来,风依旧在耳畔呼啸着,雪团不住在落在脸上,一片冰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