容若怔了怔,就见玄烨抬手指了指下侧的软榻,“坐下吧,这儿不是宫里。” 玄烨的声音带着一丝的哑然,“想来我大清也唯有你能写出如此用情之深的词句来。” “皇上缪赞了,只是一时情所至,”容若瞥向那一方软榻,终没能迈过步子去。 “痛到不能痛,情到不能醒,是这个意思么?”玄烨并不理会容若刻意的疏离,起身推开窗,寒冷的风夹杂着窗棂树枝的雪屑飘洒进来,在窗下薄薄地铺了一地,“纳兰成德,以你的才情,此刻情所至,该填怎样的词句才好?” 玄烨转过身来,灯笼里的烛火在凌乱飘摇,雪停后的一弯残月斜斜挂在树梢,远远的,恍若梅花清冷的香气随风送来。 凋零的花枝、梅瓣上的雪、沁人心脾的安绿茶、折枝梅花的袄裙、雪地的狂奔、那一盏茜红的花灯……..一幕幕,闪现在脑海里。 “残雪凝辉冷画屏,落梅横笛已三更,更无人处月胧明,”容若轻吟了出来,窗外,月渐晞。 “好景,好句,下半阙呢,”玄烨步至上首,便听容若的声音低低地传来,“我是人间惆怅客,知君何事泪纵横。
” 玄烨的脚步停了下来,“惆怅客”三字入耳,便如一根细细长长的针直扎进心理,天下人人都道少年天子神武英勇,睥睨天下,可内心的苦楚,却有几人知? 自己,又何尝不是那惆怅客? 玄烨颓然在地软榻上跌坐了下来,容若最后一句,已在踱两三步后低吟了出来,七个字,却似字字啼血,“断肠声里忆平生!” 窗依旧大开着,巩华城夜里的寒风似刮骨的利刃,可两人就怔怔地呆坐着、呆站着,两两相望一眼,无言却胜似万言。 玄烨在心里默默地念着这一阙词,念着念着,便觉得窗外的弯月渐朦胧起来,觉得眼角,渐湿润起来,二十多年来存于世间,不曾在父母膝下得到过一天的欢娱,登基后,便是外有反清势力不断滋事,内有辅国大臣结党营私扰乱朝纲,而后绵延大清一半江山的三藩一战,至今仍在继续。 可所有的这些,他必须用稚嫩的肩膀一人扛起! “纳兰成德,跪安吧,”玄烨别过脸去,抬了抬手,窗外的寒风沁进骨髓里,可也正是这种寒,让他最终清醒了过来。 他是帝王,立于万人之上,睥睨天下群雄。 内心的痛楚,只能在夜深人静的时候一个人尝。
容若跪安后返身掩了窗离去,风止了,月色关在了窗外,地上的残雪渐成冰,一切,恢复如旧。 容若裹了厚厚的毛裘斗篷寻香而去,月光清冷,洒落在雪地上,折射着幽幽的光光,脚下“吱吱”的响声回荡在耳畔,飘渺。 那只是一株老梅,遒曲的枝杆盘旋冲天而上,一半枝身已干涸而亡,而另一半枝身,却依旧顽强地绽放着花蕾,几枝红梅地绽放在雪间,一缕香,一片月色,皑皑白雪里一点醒目的红。 容若只觉得心里隐隐地泛着疼,那种疼,直锥心底。
容若折枝的手伸到半空里却生生地停了下来,他依稀记得那枝装在了瓶里的梅,可花终凋零了,枝终枯萎了,甚至于花瓶,也终碎了,一片一片。 她们本不该落在这繁华浊世间。 容若轻抚过那朵朵怒放的花瓣,花上的积雪瞬间化作水沾在手指上,瞬间渗透进皮肤里,阵阵的寒凉,可半空里,阵阵的花香却扑鼻而来。 【注释】《浣溪纱》:残雪凝辉冷画屏,落梅横笛已三更,更无人处月胧明。 我是人间惆怅客,知君何事泪纵横,断肠声里忆平生。 此阙词上阕写景,下阕抒情,下阙数字,已让康熙对纳兰生出惺惺相惜之谊来,网络中多见康熙与纳兰的耽美文,其实君臣之间亦有兄弟之谊,只是纳兰惶恐,一味的逃避,而致康熙后来不得不生出一片恨意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