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醒了?”娜敏转过身来,对着容若灿然一笑。 “几时了?”容若撑着坐起。 “不知几时了,刚沏的云雾茶,要不要来一杯漱漱口?”娜敏斟上一杯,轻盈地飘身而来。 “昨日,”容若舔了舔干涸的唇,娜敏伸过来的手,依旧有着一抹似曾相识的冰凉。 “昨日发生了什么,我不记得了,”娜敏淡然一笑,“你回来这几日,也不带我去王府大街逛逛去。” “好,一会儿便去,听说王府大街又新开了几家绸缎铺子,还有一家胭脂水粉店,听说都是产自英吉利,”容若下着软榻来,娜敏已提了容若烟灰色的长衫在手上。 容若一怔,娜敏已笑着解开了容若衣领上的盘扣,“听额娘说你打小就不愿意让下人碰你的发辫,今日我替你编了吧,”娜敏整理好容若的衣衫,在腰间系好佩玉,便将容若的发辫轻握于手心里。 “也好,”容若在窗前坐了下来,由着娜敏散开发辫,解下那一串平安珠。 “额娘还说这串平安珠随了你好多年了,一会儿去王府大街,我替你挑一串吉祥珠来,”娜敏依旧浅浅地笑着。
那一日秋高气爽,王府大街上人潮如织,娜敏在路上弃了车马,拉了容若的手钻进一家家的店铺里,折扇、扇坠、吉祥珠,甚至是大大小的珠玉环佩,娜敏一一买了来,塞进容若的手里,一边念叨着,“这是给你的,这个是给喜梅的,这个送雪珠好,这个很配月茹……..” 容若第一次见娜敏如此地开怀,手上提了大大小小的锦盒,一跟浅笑着在店铺间进进出出。 “容若,方才好像看见过一间糖人铺子,你替我去做一个来,”娜敏在一家胭脂水粉铺子前停了下来,嘟着嘴将容若往后推了两步。 “好,你等我,”容若扫了眼眼前水粉铺的金字招牌,微笑着返身离去。 娜敏目送着容若转身离去,直到他的身影消失在人群里,消失在巷子深处,两行泪水不禁滑落了下来,纳兰成德,陪你最后一日,再看你最后一眼,此去人海茫茫,珍重。 娜敏转身向着相反的方向飞快地离去,一步一步,却似千斤般地沉重。
容若让糖人间匠人捏了一尊端坐莲花台的观音像,再折回水粉铺时,铺子前,却是哪有娜敏的身影,容若将铺子里里外外寻了个遍,手中的糖人莲花座断了,观音执玉瓶的手掉了,到最后,面目全非,可里里外外,全无娜敏的身影。 “官娜敏!”容若站在人潮汹涌的街头,大喊一声,可声音淹没在人海里,回音都不曾有。 容若直奔车轿而去,扔下大大小小的锦盒,掀开轿帘,轿里,空无一人,可轿椅软垫上,却落下一纸信笺。 娜敏用满文写成,“纳兰成德,我走了,我做了太多伤害你,伤害额娘的事情,今生今世,我已无颜再面对府上任何一个人,别来找我,今生散了,下一世,若有缘再相见。此生珍重。” “官娜敏!”容若只觉得一口气堵在胸腔里,扶了轿杆,大声地喊着。 娜敏在一家绸缎庄换了衣裙,隐在一株树后看着容若低头读着信,听着他歇厮底里的叫喊声,泪如雨下。
“回府通知人找寻少夫人,找到了赏银百两,”容若喘着气,他早该想到的,娜敏一早一反常态的替他沏茶更衣束发,笑魇如花地拉了他至王府大街,精心挑选着给府里每个人的礼物,原来,她却是打定了主意要离去,而自己,却一丝一毫都不曾察觉。 容若狠狠地捶着自己的头,可茫茫人海间,娜敏藏身何处? 暮色渐深,派出去的人渐渐地回到车轿旁,一个个垂头丧气,茶楼酒肆、店铺客栈,能找的都找过了,可却没有娜敏一丝的踪影。 “公子,这城门不到亥时可就要关了,若是少夫人已出了城门,想要找可就难了!”达海抹着额角的汗。 “可她能去哪里?她出了城能去哪里?”容若瘫坐在车轿旁,声音哑然。 “公子,少夫人会不会又赌气回了少保府?”一名小厮插话道。
容若摇了摇头,那日在顺天府,他们父女间的情份,已如割袍断义,不复存在了。 容若在亥时的时候携了娜敏的辞别书跪在了颇尔喷的府前,看着颇尔喷的脸从一脸诧异转为震惊,到最后瞬间失色,上前一把抓了容若的衣领,老泪纵横,“你小子还我的娜敏来,还我的娜敏来!” 古苏从后院闻声出来,就着屋檐上的灯盏看罢娜敏留下的字句,挥起一拳重重地落在容若的脸上,容若一个踉跄,后退了两步扶了府前一株树方站定。 “纳兰成德,我妹子做了什么对不住你的事?府上竟然逼她写下这样的东西?纳兰成德,我官尔佳氏与你们纳兰家誓不两立!”古苏再次上前,狠狠地一脚向容若踢去。 “够了,还不嫌丢人吗?”颇尔喷大喝一声,声音带着嘶哑。
古苏停了下来,扬着手中的信,却被颇尔喷一把夺了去,“不怪他们,娜敏打小到大,何曾服过任何的软,就算刀架在脖子上,你也逼迫不了她做什么不愿意做的事情,纳兰成德,你回去吧,替老夫告诉明珠,你我两家已恩断义绝!” 府门重重地关上了,朱红的大门,惨白的台阶,阶下两尊石兽,在月色下泛着清冷的光芒。 容若弯腰捡拾起娜敏的辞别信,除了那一串吉详珠,这是娜敏唯一留下的东西,满文写得不算工整,却也流畅,可如今,无尽的夜色里,她能去何处安身? 雪珠候在了府里门厅下,默默地坐在廊里,静静地看着容若推门进来,却在见到容若唇角隐隐沁出的血迹时,大吃一惊迎了上来。 “他们下手也忒重了些,”雪珠心疼地抽出丝帕来,伸到容若眼前的手顿了顿,却还是缩了回去,“疼吗?” 容若摇了摇头,对月长叹一声,“你怎么还没去歇着?” “富尔墩临睡前还一直等着阿玛,可直到抱着书卷睡着了,阿玛却还没回,”雪珠回身落下门闩,“公子快回房去吧,奴婢吩咐喜梅放好水候着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