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我不出生在那里,也从不再那里留下过足迹,但是,她在呼唤我:从父亲的故事到遥远的信件,她一直在呼唤我——圣特诺(Xentral),我的城
(摘自挪拿亚王子的日记)
早上醒来,他望向胡杨木的天花板,依然是灰色的;他叹了口气,缓缓坐起,看向胡杨木的四壁,灰色的;他走下床,打开那小小的胡杨木板的窗子,沙漠的一缕晨光瞬间射进来,充满了墙壁和天花板。他于是坐在床头的桌前,拿起笔,写昨天的日记。
他喜欢隔一天再写,是因为经过一晚的睡眠,痛苦和烦恼会过滤掉,只有欢乐才会被记录在那淡黄色珍贵的纸上。他一直写,直到太阳升高,阳光从他的墙壁挪开,他才停下。
“大公,请起——”
在继承他父亲的王位前,他只是个公爵,只不过受到更严密的保护和更严格的管教。他打开门,走出去,门两侧的仆人一前一后带着他走到大厅用餐。
仅管是御用通道,也十分狭窄,这是有原因的。进入圆形大厅,虽然厅堂巨大开阔,可那华丽的长桌既要用于接待和会议,也要用于不管是国际宴席还是王室家庭用餐。这,也是可以原谅的。
他坐在那高大的王座边,右侧第一个座位。四周只有成队的仆人来去匆匆,空旷的桌子上没有一个人。他不禁伏倒在王座的扶手上,伤心着,没有哭。
在那用一整块原木雕琢出的壮观精美毫无瑕疵的桌上,在同一个位置同一个时间摆着同样的食物。已经一百零一天了,还是没有改变。
当王子正在享用早餐时,最高传令官在他身后宣读今日日程:
“哈罗(Haro)大帝第九年,第两百一十三天,因斐那(Infinas)大公日程……”
“我爸还有几天回?”
被打断,传令官温和地笑了笑:
“你的父亲暂时还不会回到这里……”
“他已经在北疆打猎了一百天了!”
“不完全是,尊贵的王子,他已经从北疆撤回,向南,路过这里,到圣特诺城去了。”
“他又去了圣特诺!”
“请不要埋怨他没带你去,我的王子,也请不要怪罪他没有顺路回来看望你,因为,你可以去看他。”
“嗯?……”
“因斐那大公今日日程:在太阳升到一半的一半时,跟随骆驼护卫队离开摩伏斯城,向南,在天黑之前到达椰树大道起点,扎营。”
“什么?……”
“是的。”
“我们要去……”
“圣特诺。”
无限狂喜……
“那个,可以将出发时间提前吗?”
“既然已在昨夜准备就绪,一切听从大公吩咐!”
“现在就出发!”
“是!”传令官眼里也流露欣喜,他快步走出大厅,用浑厚的声音传令:“出——发——!”
摩伏斯(Movus),挪拿亚的移动之都,已挪拿亚人游牧的个性,他们是绝不会将房屋牢牢扎在沙里的。它的主体是一艘巨大宽阔的船,航行在漫漫沙海中。用大量胡杨木和角兽骨撑起支架,外围用角兽壳加固防御,船里住了全国十分之一人口。
船体正中间,有一个巨大的圆顶建筑,壮观而不失精美,侧壁木雕上,还有整个圆滑的穹顶外部,镶满黄金。最顶端侧面一圈窗户将阳光吸入,利用复杂的镜面反射到内部大厅的各个角落。这个建筑的其它地方,住着王室和近一半的贵族家庭。
王子和随行人下到穹顶门口,夹板上是农田,种着最不需要水的沙漠麦,不过这里不是它仅有的种植地,每个绿洲外一圈广大的地盘都分布着这些顽强的生命。
它的壳坚硬无比,全国只有一个磨子可以将其磨开,而只有磨开的种子,才能发芽。这个磨就在这艘船里,占据了三分之一的重量。可以说,挪拿亚人漫长的沙漠麦种植史,就源于摩伏斯城的建造。
夹板麦子收割后,会被倒入一个大口,进入磨子。大口边是一个通道,通道里的旋转楼梯绕着下面的结构盘旋下降。
他们可以看到麦子是怎样被运到那巨大的转石下的,也可以看到磨石下面旋转的粗大的轴。它不知疲倦,就算空转,也不肯停下。
连接轴的是一系列传动装置,巨大的齿轮和控制杠杆。王子小时候最喜欢的就是趴在栏杆上看着齿轮的转动。
整个传动装置有四个轴伸向上下左右,成十字型。上面带动磨子,左右连接着船体两侧的两个叶轮,将沙子推向船尾,推动这个城市缓慢前进。而下面的轴,通向她的心脏,使其移动生产的唯一动力来源:六只白角兽推动一个巨大转轮。
为了装下这六只白角兽和转轮,船底牺牲了大半的船舱。整个城市唯一一处这么大的空间,自然也是王子和其他人童年最好的记忆所在了。
六只白角兽,也是这个世界唯六的了。挪拿亚先民很久以前就驯化了巨大的独角兽,简称角兽。灰色的皮肤上面是坚固的铠甲,就算是现在,人类也是无法杀死它的。三层楼高的巨兽,鼻尖有一只巨大的角,得名独角兽。只有当它们死后,腐烂三年,人们才有可能从较柔软的腹部切开,取出所有有用的部位:铠甲细碎的地方用做盾牌,助骨用做建筑材料(摩伏斯宫殿的穹顶就是用七根角兽脊椎支撑的)……甚至肉,也可以喂饱好几代人。“吃新鲜的角兽肉”被誉为拥有无比的力量或不可能完成的梦想。
而白角兽是游牧先民培育出的白化的角兽。这种性状十分稀有,白角兽通体成白色,体格巨大,健壮无比,有正常的一个半高。它们盔甲不如灰色的坚硬,但力量却是成倍增加。随着它们成长,肌肉组织增长过多,盔甲会撑不住最后崩掉,一片一片掉落下来,剩下的保护只有皮。所以它们很有力量,但更脆弱。
它们推着转盘走动着,不知传动齿轮已经松开。船停了下来,方便王子外出。
船尾活板门缓缓降下,阳光透进船舱,骆驼护卫队开进来,其中一只骆驼背上有一套镶满黄金珠宝的鞍。挪拿亚宫廷规定:十到三十岁的贵族青年不许长途乘车,以此锻炼他们的意志。
王子骑上坐骑,驶出船舱,进入阳光里。摩伏斯大船后面常常跟着大群的牲畜,大到角兽,小到羊羔,他们之间穿插着牧羊人和他们的帐篷车队,跟着首都一起迁徙。
出舱门往西,这个队伍由骆驼护卫队带领着使团和高级商队,很多富商抓住这个机会运货去圣特诺,更多的人另有目的:被士兵保护着,骆驼拉着的车厢,被帆布裹得严严实实,没人知道里面装着什么,不过如果你去问,还是可以知道的。
这么一大队人,没有携带帐篷。一是在沙漠里露天睡也没什么,只需注意保暖,二是由于出发早,下午就已经到了目的地。
茫茫沙漠中立着两排椰子树,笔直伸入南方地平线。第一对椰树干枯瘦小,由于长期缺少水份土壤,它们只有一人高,两片叶子耷拉着,其中一片都枯黄了。
圣特诺的接待人马早已在树边等候,一个人正用一个木桶小心地将水滴入那两棵树的根部。
“这是我们的习俗,不管水是多么珍贵,路过的圣城商队都会挤出一点分给这些树。毕竟,这两棵有着不同的意义……”
“它们是世界上最发育不良的椰树了,因为他们是最北的两棵,同时也标志着椰树大道的起点和……”
王子人马到达了树旁,他们迎接上去:“欢迎来到圣特诺,你们刚刚跨过边界,请走这边。”
顺着大道走了一小段,沿路的椰树渐渐变高,叶子也慢慢变多,路旁出现了一群豪华的帐篷。黄昏映在沙漠上,金边的帐篷灯火通明,其中最大的一个供给王子暂住。华丽花纹的地毯,宽大敞亮的空间,盛大的宴会作为晚餐,由于没有同级别的人出席,他们于是只能服侍王子,他又独自一人吃的晚餐,不过心情已经完全不同了。一点慌张,不知所措,不好意思,因为招待豪华体贴;也很欣喜,一点兴奋,一点期待,不知明天进城会遇到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