段瓷约了甲方的人下午见面,没敢贪床,饥肠辘辘地洗了个凉水澡出来,擦着头发直接奔厨房。连翘在茶几上熨衬衫,等他空手转出来才说:“你路上找地方吃吧,我这儿没粮食的。”生米生油也没有,她不会做饭。段瓷虚脱地坐在沙发上,望着她不施脂粉的脸,多么希望秀色可餐不只是一种修辞。意外地听见塑料包装纸的脆响,心里一喜,从腰后的靠垫下摸出包没开封的薯片,一巴掌拍开,边吃边唠叨:“还藏起来了。”
连翘看得好笑:“你弟藏的。”
他嚼着食物横她一眼,突然想起交给杨霜的任务,打电话过去,他果然还在睡,把准备礼品的事忘得很彻底。段瓷训了一通,最后还是找了王鹏琳娜,让她直接选好东西包起来,又通知小邰去取,挂上电话神情微恼:“根本没把我当道菜。”
“你也根本没指着他出菜啊。”连翘放下熨斗,撑开衣服看了看:“对付穿吧。肯定没人家熨得好。”许欣萌看起来就是很会料理种种家事的女人,又对小孩大人耐心十足。
段瓷顺口接道:“这不是废话么。”他平常衣物都交给洗衣店,她还想跟职业熨衣工比手艺?
理所当然的态度让连翘稍有不悦,可又挑不出毛病,只在心里骂他:毒舌段十一。
没来由被两道森冷目光刺中,段瓷不明所以,想了想把咬掉一半的薯片递过去。她不客气地张嘴叼走,他则生怕被咬,倏地把手收回,发现自己小心人之心,尴尬地呵呵笑:“刚上完厕所没洗手。”
连翘嚼得很用力,笑得很谄媚:“没关系,就当口交了。”衬衫抛到那个吃呛的家伙身上:“自己熨吧。”
什么态度!段瓷拉下被熨得滚烫的衬衫,说她没有洗衣店熨衣服好,很值得生气吗?无奈地看着那风姿绰约的背影,皮相再成熟,到底还是小孩儿一个,什么都要逞强。风卷残云消灭掉一包薯片,他擦着手问她:“你早饭怎么解决?”
“不吃了。”她没身于柜子里选衣服,“约了人中午吃牛排。”
“哦。”他穿上衬衫,料子湿热,贴在身上不太舒服。打好领带整装待发,他严肃地教育她:“三餐不规律会得胃癌。”
连翘喷笑:“你可以滚了,宝贝儿。”厌食症患者还敢同她讲养生之道。
赶走毒舌男,连翘踩着舞点收拾昨天的凌乱,电脑里翻来覆去一首《小狐仙》。歌手尖细的嗓音荒诞奇异,狐精鬼怪似的得意自负又不愿过分张扬。连翘喜欢她调子里的回腔,为此曾被燕洁狠狠鄙视过,说果然唱歌古怪的人听歌也古怪。
唱歌是连翘深深的痛,但管不住音调她也没辙,只敢一人在家哼哼,取悦自己吓唬鬼。
从地板上捡起衣服,缠在里面的吊坠不防落下,她下意识捂耳朵,响声过后才心疼地拾起。这个真很贵的,要不是听导购介绍珐琅材质时提到了“瓷”字,还舍不得买下。怎么她想珍视的东西,都这么易碎呢?欲哭无泪地望着方坠表面的细细裂纹,不知道是刚才摔的,还是昨天他的疯狂所致,毕竟此瓷非彼瓷,哪经得起那种力道的连续撞击?他是控制不住,还是不想控制,追究无意义,总之激烈的程度在连翘预料之外。
洗好的床单安静垂落在阳台晾衣竿上,血迹荡尽,别说段瓷会惊讶,她自己也瞠目结舌。难怪凌乱的那次,并没有多么疼的记忆。之前以为是恐慌绝望麻痹了神经,又或者是选择忘掉疼痛,幼年时期,母亲的死对她心理造成伤害,致使很多事情不愿被记起,真相便总是模糊着。经历过昨夜,才忽然明白,原来那个人从她这里夺走的,只是本就不该属于她的亲情。
意志力被彻底摧毁,身体却完好,不知算幸还是不幸。起码面对段瓷时,有一份专属,多少能够代替她在某一层面上无法做到的真诚。
虽然他根本不会相信,因为这张脸,他拒绝相信她毫无经验,哪怕她只有23岁。
带着对相貌的感伤,连翘睡了个回笼觉。大概是累了,这一觉罕见地安逸,倒是醒来之后大腿肌肉作痛,想是严重缺乏锻炼的恶果,平常最大的运动不过爬这四层楼。躺在床上认真地思索:是去办张健身卡,还是让段瓷常常来呢?
有火就会热,有了第一次,第二次则连借口也不需要。段瓷替她做了选择。
他的登门更加频繁,大多时候直奔主题;偶尔带她出去吃东西,回来后,在幽暗的楼道里与她吻别。明明嗅得到彼此的欲望,她不曾主动开口留他过夜——虽然那副怀抱一夜就成为她的习惯,然而连翘始终没忘了他还有他的交代。
她自然是记着的,段瓷大概也心知肚明。
那之后很长一段时间,连翘没见过许欣萌。段瓷果然协调性绝佳,他处理得很好。偷情这种事,尽管去做,没有关系,但不要说出来。只说今天不行,别说后半句:我得陪女朋友。
天亮了有拥抱即可,她也不会傻到去问他:她知道了怎么办?
两相情愿的男女,追逐着自己的感官,寻找一些解脱的快乐,现实便是禁忌。
可是杨霜并不在游戏中,没道理遵守这规则,聊着聊着会突然冒出许欣萌的名字。倒也并非存心捣乱,在他看来,狐狸还是喜欢乱抛媚眼,十一惯例电话不停,许老师原本就很少同他们一起泡夜店,一切正常。精力大多用在淘货上的人,你无法指望他能像芭芭拉那样及时地觉察端倪,准确问出“偷情”二字。
连翘使劲摇头,想把这词儿甩出去脑海,这么久以来,每天都在自欺欺人,为什么不能当段瓷根本就是单身呢?
杨霜捏住她下巴,“喂喂喂,散黄了!”
对面的段瓷也看得好生纳闷:“干什么跟high了药似的?”
连翘摸摸被大圈耳环撞疼的腮骨,眼瞄着那对表兄弟,风情无限地掩口呵欠,叹道:“今天真惨淡,就只能对着这么两张脸,我都困了。”
杨霜捏着指节欲行凶:“你行了,狐狸,损人的功夫就快出师了,不枉认识我哥一回啊!”
段瓷对他褒贬难辨的用词习以为常,抬头看见连翘的奇怪举动:呵欠的动作做到一半,巧妙地中止,翻掌改为审视指甲,眼噙了被鼻腔压回的泪水,闪闪发亮地不着顾盼痕迹。他心下了然,笑着扭头,果然有气质不凡的男人走来。
杨霜也发现了,抬手推连翘一把:“甭困了,来一解乏的主儿。”
段瓷风轻云淡丢给她一句:“怕不是奔你来的。”
连翘气结,幽怨相瞪。可惜段瓷说完话就起身礼迎,与走到卡座附近的男人握手招呼。二人年纪相仿,身形也像,都是精瘦颀长的条儿。段瓷称对方为“师哥”,喜欢用人职业做称谓的杨霜则语气夸张地叫道:“哎呀妈呀,介不大律丝么!幸会幸会!”
对方盘着手,姿势帅气地打量他:“有日子不见了,刷子,怎么着,扎东北去啦?”
杨霜立马被打回原形缩肩,口齿含糊地嘟囔:“回深圳了……”
师哥幸灾乐祸:“下次再去,替我带个好,让文爷抽空来北京,我孝敬他喝酒。”
杨霜怒:“直接接你家去当爹得了!”
他惶然:“免了,我那一个还不知道怎么招架呢。”不满地瞥着段瓷:“段部长可是不在跟前儿了,轮着你捡乐。”
段瓷谦逊道:“我要像你们俩这样,他敢不在跟前儿吗?”
一句话险些激起众怒,还是师哥压得住,笑道:“十一,你毕业进媒体,就是入错行了,知道不?”
杨霜撇撇嘴说风凉话:“这也不耽误啊,成天跟人打官司。”
师哥略微正色:“有麻烦?”
段瓷摇头:“没多严重。广告那边一个重点客户,欠了有两年多广告费,刚才带队业务来电话,我说不行就按合同办事。”下巴朝杨霜一努,“让他听见了就掐头儿瞎说。”
师哥了解地颔首:“追款没戏了?”
“难说。房子还一套没卖呢,付不出装修款,人派一民工把售楼处从外面锁上了。这么一搞,资金链肯定断了,开发商本身也没有别的产业支撑,有点儿悬。前阵儿据说闹得挺凶,离你们事务所不远啊,没听说吗?”
“这不刚结了案子出来撒欢儿吗?哪有闲心看别的热闹。这么看来估计得动真章了?自己打?”他促狭地眨眼,“证儿几年没检了?”
段瓷笑起来:“不一定打。我现在兼顾问公司那边,不想牵扯太多精力。广告这边都是住宅项目,住宅是眼看到时候该换季了,小开发商挨不住寒流,大的还能撑一撑。年初开会就跟上头儿说今年主要任务是收尾款,收不回来的也甭抱太大希望,能想辙帮洗洗盘套现了最好,你把他逼到人间蒸发,那真就没得玩了。”
“那倒是。要么都说你动作快呢,啃剩了就扔,直接撺掇老板换肥肉。哎?干吗不出来单干啊,十一?这脑子替别人数钱,多亏得慌啊。”
段瓷随手拍着沙发靠背,神情一派自在:“这不挺好吗?一样想怎么折腾都行,还不动自己一分老底儿。能花别人的钱做事业,犯得着自己冒风险吗?你说进账?我赚的又不比那些自己创业的少。”
奸商当道,谁会放心把大笔钱交给外人操纵,除非是对这个人的生钱术极为放心。他这番话却说得张狂,细品却是谦冲之词。能让段瓷叫声师哥的,当然也是历练之人,听得出话里话外,眼有赞许地微笑:“新公司还是你一人带?那还有空陪女朋友吗?留神得了江山没了美人。”
段瓷低头推推镜架,“广告公司我还能撤出来一会儿,商业顾问这行不精,这不天天围着猎头要人呢吗?”斜睨一眼卡座里的人。她对他们的话题似乎没兴趣,半扭着身子看后边吧台上的小男生唱歌,还向服务生要了杯酒送人家。
光线较暗,加上聊得起劲,师哥未发现他的分神。倒是杨霜在旁边越听越没意思,嚷嚷着拉人坐下来喝一杯。师哥摆摆手:“不了,约人来的。瞧钟头快到了,站着聊两句吧。”说话间不经意瞄了眼座位,正逢连翘刚通过服务生勾上小歌手,偷腥得逞地笑着回手去桌上端酒。
两人对视数秒,连翘不落痕迹留意段瓷,见他并没有引见的意思,取了杯子转身与小歌手倒卖起秋波来。反正不耽误她继续听。暗自猜测那人与段瓷的关系,疑是同窗,段瓷是学经济法的,对口职业也是律师。她坏心地想着,他们学校好像减肥中心,专门加工这种身条儿的男人。
段瓷已被身边两道灼灼目光烤热,低声介绍道:“刷子的小朋友。”
歌手一曲刚好弹罢,酒吧里有几秒的安静,连翘端着酒起身,对师哥礼节性相视点头,掠过其余二人,缓步向吧台走去。
师哥盯着她的背影:“还挺爱玩的。不错啊,刷子。”
杨霜愣了愣,猛地传来响亮的巴掌声,啪啪啪三下。师哥回头,一个又白又胖颇显眼的男人朝他挥手。
“得,我过去了,你们坐吧。”轻捶下段瓷肩膀,“电话联系哦,十一,有我这儿能用的关系尽管说。”临走望着吧台前的连翘,给杨霜留了意味深长的一句话:“那我就给你面子咯……”
段瓷绕进去,坐回沙发里,挺无可奈何地发笑。
杨霜则反应半天才瞪圆眼睛,舔舔虎牙骂道:“娄保安大畜生!不给我面子丫想怎么着?也不看自个儿多大岁数了……”
段瓷青着脸提醒他:“就比我大两届。”
杨霜这回脑子转得倒快:“可你没对狐狸动心思啊。”在他对面坐下,继续正气凛然,“贪嫩也要有个限度。那么点儿的孩子,我都没说上手呢,他敢惦记!比我还大五六岁!”也就是比他还多泡了五六年妞儿的意思。这娄保安职业是律师,所以只要不犯法,什么女人都敢玩,整个儿一衣冠禽兽。
段瓷对那五十步笑百步的人感到不耻:“你去死吧你,就差没去中学门口蹲点儿了!”
杨霜很不服气:“切,你觉着我会为了那种蹲点儿就能蹲到手的姑娘这么愤怒吗?”
与歌手调笑的人花枝乱颤,段瓷面色不好看,话自然也说得难听:“跟梢跟到手的也好不到哪儿去。”
杨霜辩道:“你别看她一天搔首弄姿的,从来不跟我们出去刷夜。就是一小孩儿,不愿意定下来才这么不靠谱。我会等她长大。”顿了顿,他无限憧憬地说:“你不觉得我们俩是挺般配的一对儿吗?都是游戏人间,外表风流不羁,实际内心渴望一份刻骨真爱的性情中人。”
“般……呸!”段瓷刚想骂般配个屁,就听那一长串花里胡哨的说辞冒出来了。他啐一句,手心渗汗,居然差点把前面那段话当真了。依他看,这个满嘴跑火车的才最不靠谱儿,不过倒说对了一点,连翘的行为确实无章法可循。
比方说什么都不在意,真就只是因为不想定下来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