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霜开着车七拐八拐,段瓷眯眼扫视一路经历的羊肠小道,庆幸今天开出来的不是加长A8。最终在众人鄙视的目光中,车子停在一家浪漫的法式餐厅门前。芭芭拉看着那规矩庄严的门脸:“咱们这么大一伙人烛光晚餐?”
杨霜颇得意:“嗯哪。我和狐狸一桌,十一和许老师,你和你家宇宙大帅哥一桌。”芭芭拉以手比成枪型,此枪没有子弹,但是威力并不小。杨霜看着她蠢蠢欲动的食指和无名指,丝毫不怀疑它们掐在他身上有堪比枪伤的疼痛,连忙竖起两掌挡在身前:“洞他A克塞忒的。”说了这句连小约翰都听不懂的英语之后,他转身代替餐馆迎宾打开店门,“听我说,这是家烤肉店,不是吃蜗牛和蚯蚓的地儿。有狐狸喜欢的肉,大表姐喜欢的酒,许老师喜欢的沙拉,还有小约翰喜欢的冰淇淋……更适合无所不吃啥也不吃的十一哥,所以……”伸手挑挑狐狸的下巴,双目炯炯放光芒,“Come on,baby.”
芭芭拉冷颤,搓着手臂低骂:“鬼上身啊?”
段瓷沉吟:“看来这回小姨父下手不轻。”
杨霜对不顺耳的话自动忽略,一手抱起小约翰,一手揽着很少在人前挤对他的连翘,散装的一家三口率先进入餐馆。
许欣萌到的时候,幸福的三口之家已经变成单身爸爸版了,只有段瓷在帮小约翰切肉吃,那三个人杯碰杯又喝又笑,吵成一团,蓬勃如幼儿园午餐桌上的小朋友。小约翰最先发现许欣萌,告诉舅舅:“嘿!有人在笑我们。”
段瓷揉揉外甥的头发,拉了把椅子给许欣萌。许欣萌拍拍他,示意换座位,自己挨着小约翰坐下,接过段瓷照顾小孩的工作,同时挨个不落地同在座各位打过招呼。
杨霜看她对小约翰的态度就很佩服:“专业就是专业啊。将来你们家孩子肯定比宇宙有福。”边说边看段瓷,讨好地咧个大嘴。
许欣萌也下意识扭头看看男友,他也正回望自己,目光柔和,两人相视微笑。许欣萌低头拂拂小约翰的刘海,露出他渗了细汗的额头,打心眼儿里喜欢这个精致的混血儿,用英语问他:“你的名字是宇宙?”
胖乎乎的小手抹了一把额头,他回答:“嗯,我叫段宇宙。”
“你姓段?”
“用中文我姓段,英文的姓是威廉姆斯,小约翰·威廉姆斯。”
“简?”
“约翰。我是男孩子。”
“好吧,约翰,你还要吃肉吗?”
“不了,谢谢。”他抬头看她一眼,想了想,还是决定说,“可以叫我小约翰吗?”
许欣萌有点尴尬:“当然……”
正在和连翘比着高脚杯倒酒的芭芭拉不太高兴:“你名字就是约翰,不是小约翰。小小小……”
连翘扶着瓶子低呼:“太多了,太多了。”
小约翰扁扁嘴,也没说什么。许欣萌小声问他:“你不喜欢‘约翰’?这是很好的名字,表示‘上帝是慈悲的’,父母感谢上帝给了自己这么好的宝宝,才会选这个名字。”
小约翰叹口气,抿着嘴礼貌性地笑笑,两颗圆溜溜小酒窝又现:“你不了解我。”他说:“你可以叫我宇宙。”
芭芭拉冷眼瞪着他,喝了口酒,向连翘抱怨:“这孩子有时候特轴,你发现没?”
连翘顾虑许欣萌,贴在芭芭拉耳边含糊低语:“他舅舅小时候就这样吧。”
芭芭拉回想一番,噗地笑起来:“你别说,好些地方都像,真邪了门儿了。”在儿子和弟弟脸上来回看两巡,突发奇想道:“要长你舅这么俊也行。”
杨霜不满,用哄骗小孩的亲切嘴脸对表外甥说:“像也要像孔武有力的表舅,大碗喝酒大块吃肉,你十一舅都快成神仙了,像他会长不大的。”
许欣萌顺着话题细端详了小约翰一会儿:“说不出来,我这么看宇宙跟十一是有点儿像。”
除了一双黑眼睛,小约翰和其父连相八九分,就连那两枚酒窝,也是继承了老约翰引以为傲的迷人圆形。连翘拿酒杯贴贴喝得微热的脸颊,默默摇头,心说段瓷那副略带书卷气的东方长相恐怕是遗传不到外甥身上了。
晃什么脑袋?段瓷深受打击:“像我很无可救药?”
连翘好笑之余有点惊讶:“我可没说是这意思……”转动的视线快速从许欣萌身上掠过,埋头在盘里找食,叉块凉掉的烤牛舌送入嘴中,嚼了嚼皱眉,“嗯……煨的时间太短了啊,不入味儿。芥末,牙刷。”
杨霜把一堆调料瓶子推过去:“齁死你。”
许欣萌笑道:“南方人不是比较喜欢清淡的东西?连翘好像口重得很。”
芭芭拉斜眼看着连翘盘里的油渍,撇撇嘴:“她不是南方人,她是南方狐狸,食肉动物,跟清淡是死敌。老约翰烤的那种鸡翅膀,油大得要滴下来。那些美国学生都吃不下,就她最捧场。”
连翘斜她一眼:“威廉姆斯教授难得下厨,你还挑剔。”
小约翰对于新单词的理解能力还很快,接茬说道:“我也挑剔。”他耸耸肩,表示受不了父亲对烤鸡翅膀的理解。
众人都被逗笑,杨霜趁乱起哄:“狐狸是像我们北方姑娘啊,什么油大吃什么,什么味儿冲吃什么。”
连翘孩子气回嘴:“你别说我。”专吃川菜湘菜麻辣火锅的人还嫌她口重。
芭芭拉笑道:“嗯,刷子和连翘是吃一锅饭的人。”
杨霜乐不可支,“狐狸狐狸,明天咱俩吃一锅饭吧?”
连翘严肃地考虑之后,小心翼翼道:“那我要吃防蛀的。”
小约翰听不懂过于隐晦的中文笑话,茫然看着大人的表情,自己也跟着笑。连翘看他爱吃牙鱼片,把自己那份也端过去,“喏,再来一些。”
许欣萌阻止她:“小孩儿晚上吃多了不消化,会作下胃病。”
芭芭拉应道:“啊,不让他吃了,连翘,吃太多不行。”
许欣萌再自然不过地把切好的肉放到段瓷面前:“倒是你,瞧,盘子那么干净,就知道又没怎么吃东西,再多吃点。”
杨霜咂咂嘴:“别光忙活你家那俩孩子,来干啥的不知道吗?要说咱十一干过最有远见的一件事,就是找了个巨能喝酒的女朋友,以弥补自身缺陷。”给许欣萌倒满酒,倾身杯子推过去,坐回来对芭芭拉下战书,“大表姐跟许老师喝过没?你不定能喝过她。反正狐狸是被喝得跪地求饶了,不过一直没服,至今仍想一雪前耻,是不,狐狸?”桌子下踢她一脚。
连翘明显地哎哟一声,笑着把手里的杯子朝许欣萌摇摇晃晃。
“你别听刷子瞎说。”许欣萌对杨霜诡异的夸人方式至今不是很习惯,在段瓷的姐姐面前,她更是不想留下酒徒之名。
不料这番话触到了芭芭拉的兴奋点,盯着许欣萌的眼神颇有刮目相看的意思,高举手打了个响指,待服务生过来,指着桌上见底的酒瓶吩咐:“再来一支。”
段瓷接到女友眼中的求救信号,扬睫瞟了杨霜一眼,这小子不干好事。不过——夜并不算深,有些人也再闹腾不了几天;有些人刚回来再闹腾也捅不了篓子;有些人还太清醒,骗不出半点真话。作势看下手表,他大方地与许欣萌说着私房话:“陪他们少喝点儿。”手指扶了扶原本已经十分端正的眼镜,唇线拉长,“反正这几个人还耽误不着你明天上课。”
极度张狂的态度,惹得芭芭拉和杨霜齐齐地拖着长音嘘他。
又来了,连翘卷弄着鬓角,睇睨他没有任何度数的镜片,这个角度刚好发现那下边写满血淋淋挑衅的两只眸子。
家里家外都这样,恨不得四处树敌,似乎是段十一独有的耐人寻味的恶癖。
展现拼命之姿准备决一死战的几人之中,第一个出现醉态叫嚣着要酒的,不出所料是杨霜。
专攻酒吧里泡女人的杨小爷,喝起酒来偷奸耍滑自然是有一套的,可惜他遇上了越夜越精明的酒鬼芭芭拉,还有一双眼睛能照顾到几十个调皮小朋友的许老师,没占到一点便宜,反而被多罚了几杯,眼神里渐渐流露出孩提般的梦幻之色。瞅着频频往他杯子里倒酒的连翘直称好乖,搂过来啾地一吻,吻在冰凉的酒瓶上。
连翘双手举着空瓶给他看,“没了……”
杨霜捉过瓶子,瓶嘴朝下确认之后,大喊:“再给我拿瓶酒。”
芭芭拉喝到兴起,听见有叫板的就奉陪,胳膊刚抬起来就被一只手抓住。
另一只手捂着嘴,连翘拨开芭芭拉的手臂,快步走向洗手间。
杨霜见状大乐,捶着桌子哄道:“哦!狐狸要现原形喽。”
许欣萌担心道:“我去看看。”撤了餐巾起身跟上连翘。
芭芭拉半握拳敲敲桌面提醒杨霜:“小声点,吵醒我儿子抽你。”
小约翰趴在段瓷肩头睡着,对喧哗似很适应,不受影响。倒是段瓷累得手麻,换另一只手臂受力,宣布狂欢到此为止,“欣萌明天还得上课。”
杨霜不同意,“你刚才怎么说的!死狐狸吐完了没有?回来倒酒啊……”
段瓷哄了半宿外甥,耐心惯性延迟,对他多了三分好颜色,“再喝下去天都亮了,你明儿还去不去店里啦?”
杨霜瞬间暴走,“不去了,我喝死了吧。”
他去趟深圳,经过武力协商,接受了老爸将新店交给他打理的决定,对专政的不满,此刻全部爆发。
连翘被许欣萌扶回来,脸上还有点点水珠,一坐下就被杨霜抱住,商量她陪他喝死。连翘大惊:“死了多没意思。”
“你说,狐狸。你最了解我,我是做生意的料吗?”
“不是。你做生意大材小用。”
“对啊,我爸非得给我找活儿干,给我开了一首饰店,我几天不就给弄黄了。”
“嗯,偷也偷黄了。”
杨霜心烦不已:“杨家倒腾了几辈子金子,养不活我一个废物吗?”
连翘跟着陷入沉思:“那没道理。”
芭芭拉一听,得,这是真到底儿了。满桌子人顶数她年纪最大,再玩下去不像话,拍拍手张罗着把大孩儿小孩儿都唤出点神智来,哄说人家饭馆要关门,咱们回家再喝。杨霜闻言很高兴,和连翘手牵手,扬长出门。
许欣萌等段瓷开车过来,把小约翰交给他:“你们走吧,我打车回家。你那儿到我们学校太绕了。”芭芭拉接过孩子,怂恿她旷工。许欣萌笑着解释说不是上班,她在念英语自考,落了课不好追。
段瓷说:“先上来,给他们放家里我送你回去。”
满满坐了一车,杨霜紧靠连翘,搭着她肩膀,两人头挨头嘀嘀咕咕,满口醉话。芭芭拉回头看看,笑道:“也不嫌热。”
许欣萌往边上让了让,“刷子你别挤连翘。我还是自己打车回去吧,十一。”
段瓷打着方向盘回道:“甭管他们俩,你不在他俩也就那么贴着。”
“你也喝了酒,早点睡吧。”
“没事儿,送你回去。”
“真甜蜜呀。”杨霜郑重地凝视连翘,“So sweet.”
连翘挎着一张脸:“头好疼啊,牙刷,帮我揉揉……别把衣服弄皱了,刚买的呢。”
安置好这群醉的困的,许欣萌跟着段瓷下楼来,坐进车里,握住变挡杆上他的手:“十一。”得到他的正视,她问:“有话要跟我说吗?”
他大可先把她送回去,再载一车人回自己家。
段瓷抽出手,将她颊侧一缕乱发别到耳后。“你总是能照顾到别人心里去。”他笑得无奈,“让我怎么也说不出分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