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本庄老太爷休养的内室,庄寄霜和穆抒衍是不好直接进去的,但现在有了康安郡主拉着她们,也就没人阻拦了。
进到里间,靠东头的窗户边的黄花梨架子床前,站着两个低头垂泪的丫鬟,一旁还有三两个太医或沉思,或来回走动,面色都不太好。
窗户上拉上了纱帘,所以屋中的光线不是太强烈,整个屋子都充斥着浓重的药味和淡淡的血腥味。
再走到床边就能看到庄老太爷直挺挺地躺在床上,双目紧闭,脸色苍白,一看就是失血过多的模样。
太医们瞧见康安郡主进来,赶紧过来行礼问安。
康安郡主点点头算是招呼过了,双眼却直直地盯在庄老太爷的身上,脚下似乎想靠近,却又迟疑着缓了下来。
从原先大老爷等人的谈话中,穆抒衍知道现在留守在庄老太爷身边的照应的这三位太医均是宫中治外伤的圣手。特别是当中年纪最大的李太医,曾经就因为将魏国公魏永吉从九死一生中拉回来而享誉天下。所以此次,皇上一听说庄老太爷被刺中胸口,便第一时间派遣了李太医和其他好几位太医前来为老太爷诊治。
康安郡主对庄老太爷的态度让穆抒衍想起了“近乡情怯”四个字,其实她应该一直对庄老太爷存着一份孺慕之情。
虽然自打上次康安郡主的身世之谜揭开后,她一直没有做出任何想要认父的举动,但也许更多的原因是因为顾忌着母亲长公主的想法。
穆抒衍在一旁轻声提醒道:“郡主,我们要不要先问问李太医,老太爷的伤势究竟如何了?”
康安郡主闻言如梦初醒,连声道:“对对对!”然后转向李太医问道,“李太医,我......老大人他现在伤势如何?什么时候能醒过来?”
庄寄霜和穆抒衍当然也最想知道这个问题的答案,俱都伸长了耳朵去听。
李太医道:“回郡主的话,老大人伤势比较严重,因为那一刀刚好刺中了心脏,目前失血过多,所以昏迷不醒。不过万幸的是,匕首刺入并不算很深,角度也稍有偏差,所以老大人此刻还能续着命。”
“那他何时会醒过来?”康安郡主又焦急地重复了一边刚才的问题。
李太医犹豫道:“郡主,请恕老臣无法准确回答您的这个问题。臣等已经用了最好的伤药为老大人包扎换药,接下来就只能看老大人自身的造化了。”
“什么?你是说老大人他......他有可能......有可能......”康安郡主的脸一下子失去了血色,声音也变得颤抖了,最终那句“挺不过来”还是没敢问出口。
李太医当然明白她的意思,神情凝重地点了点头。
康安郡主脚下一虚,差点没站稳,庄寄霜和穆抒衍赶紧伸手扶住她。
李太医歉疚地垂头拱手,也不好再多说什么了。
康安郡主站稳后,难过地闭上眼睛沉默了好一会儿,才又抬头对几位太医道:“几位大人,我奉皇上之命前来看望老大人,还有几句话要交代,烦请几位大人先去旁边的厅内歇息片刻,可否?”
几位太医知道康安郡主这是想要单独看看庄老太爷了,赶紧从善如流地躬身退了下去。
穆抒衍想,康安郡主定然想仔细看看庄老太爷,说几句心里话,她和庄寄霜在场可能也不太好,遂悄悄拉了拉庄寄霜的衣袖,示意她跟着自己一起退出去。
庄寄霜明白地点点头。两人正要往后退,康安郡主却将她们一手拉一个,转头对站在床边的两个小丫鬟看了一眼,又对跟在三人身后一起进来的秦嬷嬷道:“你们都下去吧,就让霜儿和阿衍在这里陪着我,我仔细看看老大人,回去后也好向皇上交代。”
秦嬷嬷闻音知雅,赶紧招呼了那两个小丫鬟去一旁抬了一张圈椅摆放在床边,然后一起轻手轻脚地退了出去,最后还体贴地从外面关上了门,这样也就将随后跟着站在屋外的大老爷大太太等人都关在了门外。
庄寄霜和穆抒衍扶着康安郡主在圈椅上坐下,就默默地立在一旁。
穆抒衍心想,也不知今日康安郡主前来探望庄老太爷的事情有没有征得长公主的同意?按说长公主自从年轻时和庄老太爷分开后,就再也没有回头过,这几十年也都是独自抚养康安郡主。即便他们的事情全部被捅开了,她也似乎没有受到任何影响,生活的方方面面看起来都一如既往。
康安郡主是个特别心软的人,这从她对待袁夫人的儿子和其实没有血缘关系的弟弟——平阳伯高平义的态度上就能看出来。所以在面对庄老太爷这样一位突然冒出来的父亲时,在听到父亲危在旦夕时,她不顾世人的眼光,不顾上门会遇到的冷待,毅然决然地要来见自己父亲一面。
幸好还有当今皇上这样一位通情理的舅舅,义无反顾地为她保驾护航。
康安郡主坐下来后也不说话,一直痴痴地看着躺在床上的庄老太爷。看她的样子,似乎有无数的话想要说,却又说不出口。
庄老太爷呼吸沉重迟缓,靠得越近,他身上散发的药味和血腥味就越浓重了。
康安郡主看到他的一只手似乎没盖紧,犹豫了一下,还是伸出手去抚了抚,想要将他身上的被褥拉过来盖上。
谁知,就在她碰上那只枯瘦的手的一瞬间,庄老太爷的身体仿佛有了感应似的微微颤抖了一下,紧闭的双眼也微动了动。
康安郡主惊讶地抬头,不敢置信地看向身后的庄寄霜和穆抒衍,那眼中试探的惊喜简直藏也藏不住,仿佛在向二人求证,刚刚出现的不是自己的幻觉。
庄寄霜和穆抒衍显然也注意到了,同样惊喜地向康安郡主猛点头。
康安郡主这下是真的惊喜了,手上的轻抚改成了两手紧紧握住了庄老太爷的那只手,再看向他的面容时,发现他的眉头似乎又皱了皱。
康安郡主一下子从圈椅上站起,直接伏在床边,将头凑到离庄老太爷不过一尺远的距离,轻声而急切地呼喊着:“父亲!父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