庄裴泾冲到户部衙门,找到正带领差役文书们核算账目的容继俨,两人神情严肃地讨论了几句话后,容继俨转身就向上司告了假,直接飞奔回府。
到了下晌,容继俨向母亲李太夫人说明自己因朝廷派遣了公务,须出城往通州办差,大概得两三日才能回来,并拜托母亲和家中大嫂弟妹等对康安郡主多加看护。
前几日的天仙藤事件虽然没有对康安郡主的身体造成实质上的伤害,但终归是喝了好几次进到肚里去,所以还得多加调养一番。所以这几日,康安郡主都留在自己院中休养,并没有到李太夫人处晨昏定省。
李太夫人自然是满口应承,嘱咐他早去早回。世子夫人方氏和三夫人小项氏也都郑重应了,容继俨这才放心地告辞而去。
也许是有急事,他此次只带了一个随从就匆匆出门了。
庄裴泾则在自己的书房中静静地等待着。
晚间,他派去的人回禀一切均已布置妥当。庄裴泾松了口气,挥手让来人退下。
又过去一个时辰,襄国公府传来康安郡主突然病重,昏迷不醒的消息。
闻者哗然。听说长公主连夜派遣了十几位太医前往襄国公府为康安郡主诊治,就连皇上都惊动了。
皇上直到这时候才听说了前事,勃然大怒,当即召了庄老太爷和襄国公府容竣进宫训斥。
两位年过半百的朝廷重臣跪在雍政殿光可鉴人的水磨石地板上,满面羞惭地承受着天子的怒火。
第二日,康安郡主误食毒药,如今昏迷不醒的的消息传遍了京城的大街小巷,成为大家纷纷热议的大事件。
庄裴渝昨日一直在东华寺门口踟躇徘徊,因着庄裴泾的一句质问,也无心回府,遣人回去告知了公婆丈夫后,就在东华寺里找了一处干净的禅房歇了一夜,打算第二日再去求见母亲。
如今突然传来康安郡主毒发昏迷且药石难医的消息,庄裴渝十分错愕,心中顿时狂跳不已。
刚好此时,东华寺的小沙弥前来传信,说顾老太太答应见她一面。
庄裴渝呆呆地应下,愣了好半天,才下定决心去找母亲问个明白。
庄裴渝稍加整理,推开禅房的门,一抬头,发现自己那位堂弟正长身玉立,站在禅房门口的花圃旁盯着她。
她禁不住浑身一个哆嗦,脚差点就被门槛绊住了。
庄裴泾走上前,拱手朝她行了一礼,然后低声道:“堂姐,事到如今,你还不愿开口么?康安郡主命在旦夕,你还要隐瞒到什么时候?要知道,若康安郡主这次没有救回来,我们东西两府,包括你们这一家,你的丈夫和儿女,都将面临灭掉顶之灾!”
庄裴渝身子一软,差点没站住。庄裴泾赶紧伸手扶住她的胳膊。
庄裴渝知道自己的堂弟并非危言耸听。假如康安郡主真的就此殒命,他们这些人,一个也别想逃掉!所以她这几个月才那么痛苦。她无法消除母亲的怨念,又无力阻止她不计后果的行为,只能一遍又一遍地在心里祈祷母亲不要得逞,祈祷康安郡主长命百岁,永世无忧。
可现在,她最害怕的事情终于还是发生了,母亲终究还是在她不知道的情况下动手了,而且一击即中,难以回头。
前几日不是说下毒之人已被擒获,康安郡主并无大碍么?难道是母亲换了毒药,致使一开始几天根本察觉不出来,过后才侵入肺腑,夺走康安郡主的性命?
思及此处,庄裴渝禁不住冷汗涔涔。
庄裴泾看出了她的惊惶和混乱,并不给她多的时间犹豫,扶着她重新回到禅房,并吩咐丫鬟们守在门外,将庄裴渝按在椅子上坐好,又给她倒了一杯茶放在手边。
庄裴渝像个木偶般,呆呆地任由庄裴泾安排。
庄裴泾皱眉看着她,耐心地等她自己转过神来。
与此同时,靖远侯府高老太太所居的正堂内一片烟雾缭绕。
服侍的仆婢们都知道,这是老夫人又在焚香拜佛了,遂都在门外放轻了动作,不敢打扰。
满嬷嬷端着高老太太拜佛需要的佛经念珠等物,站在一旁服侍。
高老太太双目紧闭,双手合十,挺直身板跪在堂内的佛像前,嘴里不住地念念有词,却并不发出声音。
直到两三柱香的功夫过去,高老太太才停下了念佛的动作,睁开了布满皱纹的眼睛。
满嬷嬷见她祷告完毕,赶紧放下手中的托盘,扶着她站起身,然后又扶她去罗汉软塌上躺好,盖好毛毯。
高老太太闭上眼睛。
满嬷嬷垂下头,正要轻轻退下,不想高老太太突然出声道:“怎么样了?”
满嬷嬷知道她想问什么,也不多废话,直接道:“回老太太的话,听说毒已经侵入五脏六腑,应该是救不回来了。”
高老太太睁开眼,似笑非笑地道:“哦?赵丘不是连夜派遣了十几位顶尖的太医前往医治吗?就没有一个中用的?”
高老太太对长公主直呼其名,满嬷嬷不敢接话,只能垂首站立不动。
高老太太也不为难她,又叹息着道:“这孩子的确是有些可惜了!可谁让她要投胎在她的肚子里?”
这话满嬷嬷就更不好接了,她只好继续沉默。
高老太太忽而一笑,语气重新快活起来,道:“小满,你看我怎么说的?初生牛犊毕竟还是嫩了点儿!任他再怎么卓绝超群,想要和我老婆子斗,终究还是差着那么一步!”
这话满嬷嬷终于可以接下去说了,她笑着道:“谁说不是呢?老太太深藏不露,是真正的女中诸葛,世上能有几人能比得上?”
高老太太更畅快地笑起来,忽而又很伤感地道:“也不是,至少我那苦命的大哥就强过我十倍百倍!只可惜......唉!”
说到这里,她的面容突然又变得有些狰狞,完全不复平日慈眉善目的样子,咬牙切齿地道:“赵丘,此生我与你不共戴天!你若不亡,我心难安!”
满嬷嬷撩起眼皮看到高老太太紧紧揪住身上毛毯的那只青筋毕露的手,悄悄地叹了口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