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姐——”三月提高音量,疾步急急朝着许樾跑去,她的手里还拿着刚刚浸湿的毛巾。面上很是焦急。
因着许樾这几日夜夜发梦魇,好多次半夜尖叫,醒来之后浑身都是冷汗,眼神飘忽。三月现在正拿着毛巾,想要替她擦擦身上的汗。自此这几日的梦魇以后,三月夜夜守在许樾跟前。甚至还从花房拿了几束合欢花放在房间里,希望能让她安心。又跑去太医院求了几幅安神定心的药,日日盯着小厨房煎了服下。
可是一连折腾了好几日,许樾的梦魇非但不见好,却越发严重了。每晚,她都会重复回到那个风雨交加的夜晚,大雨倾盆,宗政彦熙喝下的那碗药。那时候的宗政彦熙身形已经十分消瘦,两侧的面颊上已没有多少肉,眼眶深深地凹下去,全让没有了君王意气风发地样子,形销骨立地躺在床上,穿着龙袍的身上却空荡荡的。许樾每日的梦境样子并不十分相同,但是有一点总是一样的,宗政彦熙含笑着接过自己手中的药汤,眼中满是淡淡的无奈和宠溺。他将碗中的药一饮而尽,眼中竟是满满的解脱和释然。
每一个梦里,许樾都是在那最后一刻,才恍然大悟自己爱的人是宗政彦熙。然后随之而来的,就是这世上最残忍的事实——失去自己的此生挚爱。每到那个瞬间,她都会失控地大哭,控制不住地浑身颤抖。像是灵魂被抽离一般的痛苦。
重生一世,其实许樾一直在逃避这个事实。那就是她曾经,亲手害死了那个爱自己的人。她曾经亲手将一碗毒药递给了宗政彦熙,将他的命断送黄泉,她不能想象自己曾经做过那么残忍的事。她爱宗政彦熙,但是却亲手断送了自己的爱人。她从未正面自己的悔恨和痛苦。有时候她刻意地回避,有时候她又将这种感情转换成渴望成为对宗政彦熙有用的人。
然而她从来不敢面对,自己曾经亲手杀了他。
那晚的宫宴,宗政彦熙的请求和失落。激发起了她心中关于此的部分。她害怕答应宗政彦熙,更害怕穿上皇后的服制之后,面对曾经的种种不堪回首的往事,排山倒海向她袭来。一切,只会让她反复回忆过去,对许樾而言,这就像是一种无止尽的酷刑。让她夜夜不得入眠。
三月默默地站在一旁,静静地等着许樾缓过来。这已经是许樾没有睡好的第五个晚上,眼眶周围也围上了浓浓的黑眼圈。素来康健的身体,这会儿竟然连心跳都慌了起来。她自嘲道:重生一世,恐怕这就是我付出的代价吧。
接连几日的梦魇,让许樾只能日日通过忙碌麻痹自己。酒楼的生意虽然日日红火,但是有着掌柜伙计的帮忙,娘亲苏成碧留给自己的人手也很能用得上。但是她硬要让自己忙起来,竟然生生地扛起了几人伙计的事。日日对着账簿。一刻也不停。接连几日,白天都忙的累到就睡,才终于勉强从梦魇中摆脱出来。但是身子依然疲乏的很。
为着梦魇的事,许樾已经许久不和宗政彦熙联系。她总觉得难以面对宗政彦熙,更多的是难以面对自己。那个曾经亲手将宗政彦熙送入地狱的自己。
苏成碧知道了此事,十分忧心自己的宝贝女儿。樾儿一直跟在自己身边,这些年也受了不少苦。便托那人去敬国寺求了佛牌,想让樾儿佩戴在身上,安心宁神。
却没想到,那丫头将许樾的生辰八字送到了敬国寺,那方丈却迟迟不肯为许樾颂念开光佛牌。只是道:“解铃还须系铃人,一切因果,只能自渡。”丫头不明就里,只将那字条原模原样地送到了苏成碧的面前。
苏成碧心下也十分奇怪,只是苏成碧是个虔诚的信佛之人,既然方丈如此说了。樾儿如今又是这幅样子,散散心也是好的。
许樾素来对这神神叨叨的事情不甚感兴趣,上一世自己倒是求神拜佛,对这些东西奉若神灵,最终却落得一个众叛亲离的下场。到了这一世,自然对这些事情兴趣缺缺。但是也不愿意拂了苏成碧的一片美意,应付几句,堪堪应下,便也不在多言。
御花园的菊花已经开了。浓淡得怡的墨菊,傲然独立,不张扬,不艳丽,却有自己独特的气质和韵味。宗政彦熙批奏折批的累了,一抬头,便看到这一盆墨菊。
不由自主地,就想到了许樾。樾儿,就像这盆墨菊。若说自己身边没有美女,那是假话。燕环肥瘦,各色美人,他从小便见得不少。但是他第一次见到许樾,就被她身上的气质打动了。许樾身上,有一种别具一格的气质,在一群莺莺燕燕中,她很不合群。她自私,却又善良,她残忍,却连一只小动物都不忍心伤害。宗政彦熙细细地回想,却是连自己到底喜欢许樾哪一点都说不清楚,但是当他遇见许樾的瞬间,他就知道,这就是那个让他沦陷的人。
自己的密探传来许樾的消息,宗政彦望着字条,怔怔地发呆着,一言不发。樾儿那日拒绝自己,宗政彦熙其实倒不觉得丢脸,只是回想起来,心中还有一阵隐隐的钝痛。不知道是因为现在的时机不对还是如何,但是他心中从没有那么确定过,若是要立一人为后,那人必定是许樾。他虽然不明白许樾为何拒绝自己,但是密探传来的消息,樾儿日日不得安眠,靠着白天过度透支自己的体力消耗自己。他亦是十分的心疼。不论如何,他都希望樾儿无忧无虑,欢快自在。
望着那朵淡淡的墨菊,宗政彦熙的心中升起一丝暖意,福总管一弯腰,轻推门送点心进来。宗政彦熙只道:“那菊花是谁摆的?”
福总管一弯身,还没来得及回答。
“去内务府领五十两赏钱。”福总管微微错愕,又恭顺地出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