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刺客并不回话,一双牛眼当中的瞳孔渐渐涣散,没了生机。整把背刀穿胸而过,纵是大罗神仙也救不回来。
金陵羽望着倒毙的尸首,心念微动,以剑尖拨开那人蒙于面上的黑布,是一个满脸虬须,方脸阔嘴的汉子,颈下有一块两寸见方的烙印,烙痕甚新,似是新烙未久。
见到烙痕,金陵羽眉头一皱。原来实时绿林中人行走江湖,惯有刺青习俗,不少门派更是要求门下弟子纹刺本派独门印记,所纹多为胳膊、颈下等易于显露人前之处。此举一是江湖人士,行走江湖,向旁人展露自身门派,处事多一份方便;二是避免仇家假借本门身份行祸事,再栽赃嫁祸于己。这牛眼刺客显是早有准备,提前烙掉了自己颈下的门派标识,如此,一时间金陵羽亦无法断定此人身份,故而皱起眉头。
“此人究竟是谁,竟识得我金陵剑?”金陵羽心头忍不住思量。
金陵羽惯手的这柄缠腰软剑,唤作金陵剑。剑长两尺,宽二指,薄如蝉翼,却削铁如泥,乃是天外玄铁打造,韧性极佳,可弯曲缠于腰间,既轻便又隐匿,玄妙至极。是他八岁离家拜师求艺时,临别之际,母亲赠他习武防身之用,十数年间缠腰携戴,从不离身。母亲不懂武艺,至于为何藏有这柄神兵,金陵羽不得而知,后来他亦曾数次询问,母亲总是避而不谈,及至辞世,此疑团一直于金陵羽心间挥之不去。现下竟从一名刺客口中意外听得金陵剑之名号,心中不由一震:此人既知金陵剑,或知过往未明之事。
但见那人重创倒毙而亡,金陵羽暗自叹息,早知如此,自己下手便留一丝余地,事已至此,悔之晚矣。他低头思忖:此人身上疑点重重,刻意烙除门派刺青以掩人耳目;他武艺算不上高深,若非迷香之故,敌不住自己十招,却如何能够避开都司之内层层皇城司巡卫,潜入此屋之中,专等行刺于己?
台城以外的刺杀事故,金陵羽自任掌司以来,没少遇到。而今次于皇城之中,都司之内竟尔遭到刺客伏击,尚属首次。他心中冥冥升起一丝警觉:此事定有不同寻常之处。
金陵羽兀自思量着,听得门外靴声橐橐,他循声望去,门外走进一人,龙壤虎步,器宇不凡,正是自己属下,负责台城宿卫的左司长魏无双。
皇城司吏制,掌司之下配左、右司长各一人,协同掌司处理司中各类事务。时任皇城司右司长之人姓袁名烈,他驻守宫外,管辖皇城司大狱;任左司长之人,正是眼前的魏无双,他行伍出身,后入皇城司,于司中威望仅次于金陵羽;他办事素来稳健,台城宿卫并都司其他日常事务金陵羽向来交由他负责。
“这……这!”魏无双进屋入内,抬眼便见满地狼藉,桌翻椅碎,大是吃了一惊。
“有刺客潜入。”金陵羽冷言道,右手金陵剑回转,应声入鞘。
魏无双已然瞧见了伏于地上毙命多时的牛眼黑衣刺客,他当即跪下,额上大汗淋漓。
“属下疏忽,竟让刺客潜入都司,请掌司降罪。”
自金陵羽执掌皇城司,几年共事下来,魏无双早知金陵羽用人习性,乃是功必赏,过必罚,且处罚之重往往比所犯之错厉害数倍。他是统领台城宫禁宿卫之人,失职责无旁贷,如此过错,唯有先行请罪,别无他法。
“起来说话。”金陵羽竟对行刺一事毫不在意。
见掌司并未就此发难,魏无双心中石头落地,暗舒一大口气,立即起身说道,“属下即刻带队搜寻整个台城,以防还有漏网之鱼。”
“恩。”金陵羽点头道,“暗中动作,不必惊扰圣驾。”
“是!”魏无双言之凿凿。
“此人尸首交予袁烈,查实身份,尽速报我。”金陵羽又补上一句。
“袁烈他……他……”魏无双忽然间面露难色,欲言又止。
“何事?”金陵羽奇道。
“属下正有事禀报掌司,”魏无双道,“司狱来信,袁烈早前调动黑衣马队,奔赴城南怡红雅居处缉捕柱国大将军古震之子古夏。”
“什么!”金陵羽闻讯面色陡变。
“未得圣谕擅自调动黑衣马队那可是……”魏无双忧道。
“你留下善后,我出去一趟。”金陵羽打断他,转身便朝屋外疾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