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爹!燕哥!”
古夏于屋内听见动静,走出来查看,见古震、燕珏两人一并归来,急上前相迎。
“今日朝堂之上……若何?”古夏已瞧见父亲面色疲顿,心中忧疑,小心翼翼试问道。
“你二人听好了:即刻收拾行装,备齐银两,爹眼下有紧要书信一封,需你俩急赴建宁,交于婉容。”古震神情严峻,目光坚毅,不答古夏所问,张口便命他两人速去准备动身。
古夏、燕珏面面相觑,脸上尽是茫然不解之色,兀自呆立于原处不动。
“快去啊!还愣着作甚!”古震喝道,言辞颇为急切。
“爹为何支孩儿离开建康?”古夏心思细腻,已然生疑,觉察事有不对。
“勿要多问!只管依爹吩咐行事便是!”古震虎目一瞪,脸上腾起一团怒色。
“爹不明言,孩儿断不离京。”古夏斩钉截铁道。
“义父若当真有紧要书信必须交托大姐,孩儿独去即可,何需夏弟同往?”燕珏亦觉蹊跷。
见他二人心中起疑,执拗不从,古震没了办法,他仰天长叹一口气,片刻后才道:“眼下情形,今日子时之前若不出城,往后便插翅难脱矣。”
“端的为何?”古夏急问道。他揣测必是朝堂上反诗一案东窗事发,惹得龙颜大怒,但形势究竟如何却不得而知,眼下见父亲神色哀愁,言辞骇人,心中不免跟着惊慌忐忑起来。
“若因反诗之事,该当由廷尉府来审断。孩儿今日已写好陈情状,那廷尉章铁素来有'铁面无私'之贤名,料他必不会屈从于太宰姬仁辅之权势。此案疑点重重,孩儿衔冤负屈,章铁并非庸碌无能之辈,待其阅过陈情状,自会彻查当中疑点,还孩儿以公道。爹何忧之有?”虽一时惊惶,然古夏毕竟心思沉稳。他思忖片刻后,随即又道出自己心中所想。
“夏弟言之有理,义父切莫于此事忧虑过甚。”燕珏赞同道。
“呵呵……”不料古震听完,竟尔苦笑道:“湖畔翠屏楼那把大火,若非你二人所放,便是有人存心要毁去那反诗,将此案做成死局,定要让我古家抗下谋逆之罪名!”
夏、燕二人顿时大惊失色,皆不明白古震此话何意。
“什么大火?”古夏一怔。
燕珏遇见古震之时适才回府,尚未来得及将湖畔翠屏楼走水一事告知古夏,当下他立即将此节原原本本述于古夏知悉。
“焚楼灭迹!竟至于斯!”古夏听罢,咬牙切齿怒道。
“那楼头反诗毁于大火,廷尉府便无从查证,此事岂非了结耶?”燕珏疑惑道。
“绝非如此,”古夏摇头叹道,“谋逆反诗,兹事体大。圣上旦得知晓,必然为之侧目,廷尉府届时不得不查个水落石出。那湖畔翠屏楼墙上反诗,明面上虽直指于我,然其暗地里亦是我洗尽嫌疑之重要证据。如今反诗遭毁,我便殊难还证清白了。”
燕珏恍然大悟,不由跺脚骂道:“那纵火之人用心委实歹毒,竟算计至此!”
“便是那反诗犹在,亦无济于事。”
古夏、燕珏一愣,俱是惊诧不已。二人同时望向古震,不知他何出此言。
古震沉吟一会儿,终究将早朝之上所发生的种种事端细细道于他二人听。初时两人尚自镇定,及述至廷尉府飞马急笺,太尉侯景半道杀出,后又强自拆解原诗当中“肃”字乃是斩下天子首级之意,直听得两人心惊肉跳,不寒而栗,脸色愈发惨白,浑身冷汗淋漓。
“荒天下之大谬!”
燕珏不待听罢,怒从心气,一掌拍向身旁一株杯口粗细的小树,那树干应声折断,他兀自喝骂不休:“天底下竟有如此厚颜阴险之人!”
古夏乃当事中人,心中忿怒较燕珏只增不少,然他心知此刻即便是怒浪滔天亦于事无补,只锁眉沉吟喃道:“侯景此人心思狠毒且有急智,他煞费苦心欲置我于死地,莫不是暗中与姬仁辅相互勾结,共谋我古家?”
“你二人现下该当明白,爹为何要你俩速速出城。”古震无奈叹息道,言辞间不乏哀恨,“圣上已当庭下旨,着太尉侯景、廷尉章铁、御史中丞傅仲三人共同审理反诗一案。名为三司会审,实则侯景贵为太尉,必是主审无疑;那傅仲是趋炎附势之徒,自是以侯景马首是瞻;如此一来,章铁便独木难支,他纵然有心,亦无力改变大局。兼之那场无名大火致此案几成悬案,再审亦唯有遵循前证而断。圣上有严惩之意,侯景必媚上逢迎;夏儿已落彀中,今番绝难逃脱,况且……”言及于此,古震忽然停住。
“况且如何,义父?”燕珏心下焦急,发声追问道。
“况且……爹如今已被圣上卸除兵权,再无法护得你俩周全……”古震稍顿片刻,终是艰难道出了口。
二人一时怔住,只惊得目瞪口呆。但听见“扑通”一声,古夏双膝跪倒,目中泪水长流,“孩儿不孝,酿成大错。非但自身难保,还祸及全族,更害得爹您丢了兵权……”
古夏声泪俱下,蓦地里猛一抬手,“啪”得一声狠狠甩了自己一记耳光,鲜血当即顺着嘴角流了下来。紧接着他又反手朝另侧脸庞同样甩出一记极重的耳光,两面脸颊登时又红又肿,口中鲜血更是止不住得往外淌。他抬手还欲继续抽打自己,手腕处却忽被古震牢牢抓住。古震扶他起来,揩去他嘴角血渍,古夏兀自泣数行下。
“速则乘机,迟则生变。你二人速去准备罢,即刻便动身!”古震决然道。
“祸事乃孩儿闯下,一人做事一人当,又岂能一走了之?”古夏抹去余泪,拒而不从。
“糊涂!”古震怒斥道,“若不即行离去,难道你想认罪伏诛?没来由丢了性命?”
“可是爹您……”
“圣上要捉拿谋逆反诗之人,爹又未曾作过反诗,何忧之有?”古震微微一笑,继续说道:“况且爹现下虽被卸除兵权,但仍旧是我大梁朝柱国大将军。爹有百战之功,旁人若想从中作梗,岂是那么容易?反倒是你,如若身落他人之手,又被坐实铁证,爹手中无权势,却如何救得?”
“夏弟且宽心去宁州处奔投大姐,”燕珏跟着说道,“义父自有我来照料。”
燕珏言外之意,自己要留于建康城中,不能随古夏同赴建宁。古震知他心孝,实则担忧自己独守府中,万事不便,是故决意留下;他一向脾性倔强,主意拿定便轻易不会变更,况此次祸端,目标乃是夏儿,与旁人无涉,他留于建康城中合当无虞,遂不复多言。
“即如此,便让庆福随你同去,路上亦有照应。”古震道。庆福是古夏屋中贴身仆从,自幼伴于古夏身旁,是可信之人。
古夏垂头沉思良久,终究潸泪答允。三人计定,一时无话。
是日酉时,天色渐昏。古夏与庆福两人乔装扮相,趁着楼门守卫换岗怠忽之际,自北篱门摸出,上去京口大道,飞骑绝尘而去。古震、燕珏于楼头之上瞧得二人去远,心下方安,然而接下来此举又将会掀起怎样的轩然大波,他俩内心实难揣测,唯有沉心静气,等候暴风疾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