极少能见得此般情形,素来处事临危不惧的章铁,竟亦会有张皇失措之时,群臣纷纷猜测那张飞马急笺上究竟写得什么。
“笺上何事?”御座之上,萧珝与众人一般惊奇。
“……回禀圣上,”章铁脸色煞白,仍自惊骇不已,“下臣来报,那湖畔翠屏楼突起大火……”
“啊!”群臣闻之,尽皆骇然惊惧,无不瞠目结舌,哑然相觑。
原本城中走水乃寻常之事,自不必用上飞马急笺此等捷径告知于上官。然历经过前夜,那湖畔翠屏楼眼下所执之物非比寻常,更涉朝中一等一权贵重臣,章铁自不敢掉以轻心。他亲挑精干士卒三十名,由廷尉府右监冯虎率队驻守,将那湖畔翠屏楼前后里外围了个水泄不通,并严令属下,务必看管好楼上证物,不放任何闲杂人等进出。但有风吹草动,着即向他上报。孰料此番精心谋划,竟还是出了纰漏,那封飞马急笺,正是右监冯虎所寄。
“墙上反诗安在否?”
众人惊诧之间,忽有人发声问道,乃是太宰姬仁辅。
章铁愁眉锁眼,黯然摇头道,“急笺言:风高火急,势大凌厉,水龙不能近;须臾之间,整座楼囚于火海,尽数化为灰烬……”
古震听得这忽如其来的消息,心中委实喜半参忧:喜的自然是此间最为坚实之物证,竟意外被一场无名之火所吞噬;忧的是自己本问心无愧,圣上亦同意让廷尉章铁再行校验那墙头反诗,眼见即可洗清嫌疑,平冤昭雪,又拜此场天降大火所赐,现下却去何处还证清白?
“好!好!好!”
忽有人连发三声"好"字,众人心下大惊:是谁熊心豹胆,敢于此刻出言道好?
萧珝骤闻酒肆起火已然面露愠色,现又听得有人叫好,瞬时柳眉倒吊,面沉如水,冷言道:“太宰何意?莫不是觉得此场火烧得好?”原来那三声叫"好"乃是发自姬仁辅之口。
“老臣岂敢,”姬仁辅拱手躬身道,“臣心中实在赞叹,有人当真使得好手段,不经意便道出了声,望圣上勿怪。”
“使得是何手段?”萧珝眉头一挑,问道。
“杀人灭口,焚楼毁迹。”姬仁辅脸色阴沉,从齿缝间硬生挤出八个字。
此言一出,宛若阵阵阴风,瞬间席卷了整座大殿,令人不寒而栗,胆颤心惊。那八字当中无端透出一股杀伐决断,凶毒狠辣的气息;放眼大殿之上,杀戮最盛者莫过于统军之将。众人皆知姬仁辅意有所指,不少人拿眼暗自偷觑古震。
古震如芒在背,如鲠在喉,立时怒从心起。打自廷尉章铁奏禀反诗一事以来,姬仁辅便多次言语相激,混淆众听;而古震又明知其为幕后构陷于己之真正主谋。及至此时此刻,他愈发按耐不住,全然不顾身处御前殿上,只数步冲于姬仁辅跟前,一把揪住他胸前衣襟,将其提起离地,怒气冲天喝道:
“老匹夫信口雌黄!安敢污吾杀人灭口,焚楼毁迹?”
这番意外之举,着实将姬仁辅吓得不轻。他原不过是仗着君前殿上,料定古震敢怒不敢动,便于言语之上肆无忌惮,得寸进尺,不想却遇到这般变数。他脚下悬空,意欲挣脱又如何能挣脱了;眼前只现古震一双出离愤怒的虎目,正恶狠狠直盯住自己;另有一只拳头高高举起,只怕下一刻便要砸在自己脸上。
“大……大将军何……何必如此!”姬仁辅面色已是煞白,双瞳剧颤,嘴上不由得讨饶。
突见此等情形,群臣先是惊得怔住了,尔后才有文武两列各出数人匆忙上前劝止。举殿皆知,古震、姬仁辅两人一文一武,年岁上虽相去不远,然于气力强弱却是天壤之别:姬仁辅一贯养尊处优,府上婢仆过百,又好专研房中事,豢养数十房妾室,身子骨早已被掏空榨尽,实属风烛残年;而古震数十年戍边苦旅,筋强骨健,一饭斗米,肉十斤,丝毫不逊于青壮男子。他这一拳若当真全力打下去,怕是会顷刻间便要了姬仁辅的性命。好在古震虽是怒极,拳头终归是虚张声势,半晌也没落下去。众人劝阻拉扯之下,两颗白头这才分开。
“老臣君前无状,请圣上责罚!”一经分离,古震着即跪下叩首请罪。御前失礼,此一条自是无可辩驳。
“大将军请起。”萧珝柳眉一蹙,今日朝堂之上接连发生诸多事端,委实令其意乱神烦,“姬太宰言之过甚,罪不在大将军。”
萧珝此言,姬仁辅自是大为不满。然而他适才历经恫吓,才从古震拳下逃脱,一时哪里还敢口出不逊,便只冷哼一下,再不作声。
“圣上,”有朝臣站出来启奏,“依微臣愚见,廷尉章铁参大将军古震之子古夏提作反诗;大将军参太宰谋刺工曹主事钱钵,然两厢参奏现下均是查无实证,无迹可寻。不若大事化小,小事化无,就此了结,亦可还朝臣间和睦,还圣上以清宁。”那人道出一条息事宁人之策。
古震、姬仁辅二人皆是默然不语;章铁听闻,脸色一颤,终是欲言又止。
御座之上,萧珝心中却是举旗不定:谋逆反诗、刺杀朝臣,任一件都是惊天动地之大案,如此视若无睹,天子威仪何在?但若继续侦办,且不说眼下证物已失,凶徒难觅,便是朝堂之上这方浑水已殊难料理。端的是进退维谷,左右为难。
正当他内心纠结之际,忽有一人站出来高声唱反:“此言大谬!断断不可为之!”
萧珝闻声望去,那人白面多髯,高鼻深目,正是与古震、姬仁辅并列三公,此前一直置身事外的太尉侯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