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快些去喊那仆婢来见我。”
古震欣喜急迫,他心中琢磨的是:定当是那随行的仆婢走失、跟丢了夫人,但甄氏那日里去往何处、见过何人,皆可引之为线索,亦可从中抽丝剥茧,寻得蛛丝马迹。
然而婉容却面色愁苦,先是摇头,继而说道:“那一日随行的仆婢,是娘亲的贴身婢女云彩。只……只不过现下爹却是见不得她了,云彩亦随娘亲一并失了踪影。”
古震惝恍迷离,只觉陷入一片迷雾当中,半晌说不出话来。
婢女云彩,古震自是记得。她当初同甄氏随嫁入府中,此后一直于夫人房中伺候,贴身不离左右。原只甄氏失踪,怎地询问之下却又多了一人?
“此事怪婉儿疏忽。”婉容见父亲困惑,忙从旁解释。
“那时府中变故突发,婉儿心中焦乱如麻,仓促之间便提笔写信寄予爹知。然心中慌乱,言难尽述,信中疏漏了云彩亦随娘亲失踪一节。”
“娘亲至夜未归,阖府上下人人慌乱,要出去找寻却又不知向往何处。当中有人议,云彩或知晓娘亲去向。然众人遍寻府中,独不见云彩。想来往日里,云彩总跟在娘亲身侧寸步不离,那日定然亦是随娘亲出府,一并失了踪。”
古震只留心凝听婉容细述,然心中疑窦却是愈发丛生:此前只道是甄氏一人失踪,她孤身一名弱女子,自是会遇上百般可能;而今方知却是连带着贴身婢女云彩一同失踪了。
一人行踪易掩,两人同行,遮掩起来则殊为不易。甄氏锦衣华服,珠围翠绕;婢女云彩,衣着装束亦是超寻常女子。如此二女子,白日间往来于市街之上,甚难不引人注目。她主仆二人,却是如何无声无息的消失了?
古震思绪纷乱,眉头紧锁,神情凝重,双眼只牢牢盯住手中的甄氏画像,似是要把那张画看穿了一般。
婉容见父亲神态严峻,缄默深思,便不再轻言打扰。她伸食指贴于唇边,冲萱容、燕珏、暮容几个孩子作了一个噤声的动作,再领他们悄悄退下,留古震一人独自于屋中静心思虑。
不知过得许久,直至万道霞光撒入屋中,已是夕阳西下。
期间婉容来,要请父亲用膳。进屋瞧见古震仍是她走开时那副坐姿神情,心知他依旧在苦思良策,便不敢上前叨扰,端来饭菜放下,又悄然离开。
古震最终放下手中画像,徐徐挺身站起,不料脚下一个踉跄,又复跌坐凳上。坐得许久,原是双腿一时麻痹了。
他此时面色极是难看,乌青当中渗着白;神情少了先前那般焦灼急迫,却是一股难以言状的哀郁。古震心中蓦然想到了甄氏并云彩是如何失踪的,这便是要去印证。只是心中万般犹疑,脚下的步子便迈得极慢。
穿过中庭,古震来到东边夫人甄氏日常起居的主屋前。抬手推开房门,里面桌凳茶盏一切照旧,便是空气当中残留的脂粉气味,亦是往昔甄氏最爱的茉莉花香。
古震缓缓走进屋内里间,床榻之上,被褥端得整齐,看不见一丝褶皱,甄氏确是最爱整洁的。古震弯下身,在榻边摆有瓷枕的一端下方约半寸处轻按了一下,只听见“咯噔”一声,像是触发了某种机括,紧接着,被他按过的地方竟弹开了一扇一尺见方的小门,原来是一处暗格。
彼时梁国的大户人家,家中往往设有一些暗格密室,用于藏匿钱帛财物,多半是为了防盗。
古震伸手摸进暗格之中,掏出来一个宽约一尺,长近三尺的长条型木匣子。那木匣子红里透紫,是紫檀木制成的;上面镶嵌着玛瑙、绿松、白玉等各色珠宝,看似颇为昂贵。
掀开匣盖,古震只朝里面望了一眼,目光便瞬间晦暗了下去;接着双手垂落,匣子自然也落到了地上,那上头嵌着的诸般宝石纷纷摔落,散了一地。
古震须臾间仿佛苍老了许多,落日余晖之下,映照出一个孑立寂落的身影。
那暗格里的紫檀木匣,是从前古震亲手交托于甄氏妥善保管的贵重之物。他经年累月不在家中,府上大小事务自是甄氏操持。每月月俸、圣上赏赐、名下产业等各方收入,甄氏先汇录于账簿上,再纳入府库中管存。那匣中装的便是家中账簿、上百张田契房契、数百两黄金,另还有一件十分珍贵的物什。
古震看时,那匣中账簿、田契、房契一一俱在,本是为了应急而装于其中的数百两黄金却是不见了;同时,那件至为珍贵的物什也不见了:那是甄氏出嫁时,带来府中的唯一一件嫁妆。
知道这个隐秘暗格的,除了古震,只有甄氏。
世间之事,看似不可能的,往往却是可能:若非甄氏自己处处刻意掩藏身份,潜心隐匿行迹,建康府内一众明察秋毫的精干衙役,将军府中日日得见的上百婢仆,何以至花费数月而寻不得半点痕迹?
古震不敢亦不愿相信,他颓然倒于榻上,直感觉千刀断肠,万箭攒心。
抛夫弃子,离家舍业。不过区区半载光景,甄氏如何竟有这般惊骇变化?账簿自是无用;田契、房契需得折现,未免露了行踪;唯有金子最是方便,但却为何要连那件嫁妆也一并带走,不肯留下?
虽终是明白了众人一直寻甄氏不见,盖因甄氏自行出走,精心隐藏。然与此同时,另一个疑团又在古震心中陡然升起:甄氏狠心出走,便是尚在襁褓中的亲生骨血也弃之不顾,这当中是否另有隐情?
冥冥之中,古震感觉到:自己征战边境的这半载时岁里,甄氏定然遇到了不为人知的变故。而那变故,是否又与甄氏临行前也定要带走的那件嫁妆有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