法相说出此事,让连淙和秀林皆大吃一惊。一是想不到魔族还有能皈依佛祖的,二是想不到真有庵堂能收留此魔,并被法相认可。法相这样的前辈高僧,想来绝不至于随意扯谎欺哄自己。连淙惊讶之余,又问道:“大师是否可以详细讲讲当年除魔之役?”
法相枯瘦的脸庞上涌起了一阵追忆。他沉吟了半晌,方缓缓开口道:“彼时贫僧年岁尚幼,只是在师父身后做些杂事,并未出多少力。当时有一个巫妖王,不知何故,杀上了极北寒天,将辰宿台杀得血流成河。魔教教主刘雪鸿与巫妖王一场大战,各自身受重伤,魔教实力大大受损。神罗大师便广发英雄帖,号召天下英雄一齐除魔卫道。天音寺由住持师伯悟真大师,先师悟怀,师伯悟广,携众弟子前去伐魔。其中刀光剑影,又有许多尔虞我诈。最后刘雪鸿为蓬莱少年道士陈冲溢所杀。魔教余众被困在辰宿台,一把火烧了三天三夜,一切归为灰烬。中原武林亦是元气大伤,许多门派精英尽毁。你师祖旗山道士,便是殁于此役。”
旗山道士的事迹,连淙倒也听师父说起过,只是不知道他居然也是殁于此役。他心下奇怪为什么师父从来没有说过此事,但此时显然不宜提及。
张灵徽插嘴道:“晚辈听外祖提过一句,据说当年刘雪鸿伏诛之日,他妻子正好为他生下一个儿子,被一位正道前辈所收养。不知大师可曾听说过此事?”
法相木然道:“老僧不知。”
张灵徽吃了他一个不大不小的钉子,倒也不敢忿怒。法相又道:“上一次除魔大业,自刘雪鸿以下凡一百六十八人,尽皆伏诛。只是刘雪鸿仅是魔教教主,非是魔神真身。那大魔神已经将近四百年未曾现世。”他忽然笑了一笑,道:“也不知我辈是不是能赶上一次。”
法相说完,便自顾自去了,也不管三人是不是还有什么别的事情。秀林和尚笑道:“贫僧师父一贯如此,二位不要介意。”二人连称不敢,告辞而去。连淙心下懊恼。他本以为天音之行,能给他更多关于魔族的信息。今天虽然听了许多往事,对寻找采薇却并无什么帮助。张灵徽看出他心情不佳,并不去宽慰他,只是出来之后,捡了个僻静的地方,轻轻抱了抱他。连淙回以微笑。
翌日二人又去拜访法显。相比于法相的冷峻难亲,法显给人的感觉就像是一位邻家老伯。他慈眉善目白白胖胖,半尺长的白胡子,让人一见便起亲近之感。张灵徽的外公,稷山书院的老院主任仲庭与他早有书信往来,却一直缘悭一面。听张灵徽说带来了外公的礼物,法显极是高兴,还留二人用了斋饭,又说好过一天便去帮曹琳儿还魂。临走之际,法显拿出一封书信来,说是任仲庭寄给张灵徽的。张灵徽谢着接过。
秀林和尚自去安排明日事宜。连淙与张灵徽信步在林间走动。张灵徽取了那信,一目十行地看完。连淙见她脸色不豫,笑问道:“怎么了?咱爷爷看不上我这个毛脚外孙女婿?”
其时世风十分开明,即便是世俗人家的子女,也有许多自由恋爱结成连理的,更不用说江湖儿女。张灵徽啐了他一口,轻叹道:“外公哪里知道你?他只是说应了西藏那日陀寺大活佛索南嘉措之邀,要前去参加大日如来舍利法会。”深深看了一眼连淙,道:“书院已知天下魔影重重。外公会先来天音寺,与众位高僧商量对策,然后再去西藏。他希望我一起前去。”
连淙不明白她的迟疑,笑道:“一起前去便一起前去。你不乐意?还是怕冷?”
张灵徽淡淡看了他一眼,道:“活佛的大弟子次仁旺珠与我同年。”
连淙一呆,顿时明白了这邀请里的相亲之意。跳脚道:“不许去!要去也得先嫁了我再去!”
张灵徽红了脸道:“谁要嫁你!”她与别人说话,都是云淡风轻的一副从容,与连淙在一起,却总是动不动脸红。她倒也乐在其中。
连淙一把搂住了她:“嘿嘿,不嫁啊?打晕了拖到山上!生他十七八个孩子再下山,看咱外公还有什么话说!”
张灵徽伸手推他,却没怎么用力,嘴里啐到:“十七八个!狗也没有这么配的!”
又轻叹了一声,道:“其实外公肯定不会强要我嫁了西藏。只是那次仁旺珠曾在书院留学四年,也是出类拔萃的人物,那时候便对我有些纠缠。他敏而好学,又一直对外公礼敬有加,因此深得外公喜爱。外公心里,大概也是把他当成了我夫婿的上佳人选的。”
连淙哼了一声,道:“番邦外族男子,有我帅气吗?”
张灵徽扑哧一声,笑道:“还真比你好看一些。”
连淙顿时垮下脸来,做出一副受伤的样子。张灵徽的素手轻轻抚上他的脸颊,看着他轻声道:“对我有点信心。我既选了你这个无行浪子托付身心,便不会再去找什么别的男人。次仁旺珠也是一个奇男子,与我处得也不错。你称他番邦外族,显得很不大度。”
连淙点点头,正色道:“徽儿说得是。为夫受教了。”
张灵徽听他改了称呼,心中羞喜各有一半,轻轻偎着他道:“我如果要去,你会不开心吗?”
连淙嗤了一声,道:“我这般大度,很大度,之人,怎会生这种闲气?不生气!一点也不生气!”
张灵徽气笑,拧了他一把道:“还大度呢,跟我这小女子计较!”
连淙紧了紧手臂,笑道:“去吧,别去相亲就好。你说得对,我应该大度一些,不过我还是有些不开心。必须你亲我十下,才能抚慰我受伤的心灵!”
张灵徽顿时被他的无赖气笑了,白了他一眼道:“不行!最多一下!”
连淙涎着脸凑上去,张灵徽无奈笑笑,伸嘴在他脸上碰了一下。连淙怎肯干休?一手拥着她,一手按住她的后脑,深吻起来。
过了许久,张灵徽轻喘着将他推开:“好啦,还说一下,十下都不止了。”她也喜爱这样亲吻,但是女子的矜持,自小的家教,让她无法在这里更进一步。
连淙在她娇艳的红唇上又亲了一下,才依依不舍地将她放开一些。傻兮兮地发了会呆,突然笑了起来。
张灵徽问道:“怎么啦?”
连淙又嘿嘿傻笑了两声,问道:“咱外公,想来是能御剑飞行的吧?”
张灵徽嗯了一声,道:“外公几十年前就可以了。为什么这么问?”
连淙又贼贼笑了两声,道:“那不如。。。请外公带上我一起去西藏!正好也顺路!”
张灵徽真是被他的厚颜震惊了,看看着,讷讷道:“让,让外公带着你一起?”
连淙很满意她的惊讶,笑道:“丑媳妇总要见公婆的,我这不肖外孙女婿,也总要见咱外公的啊!”
张灵徽心思急转。她要是先把情郎带给外公看,爷爷知道了,肯定要大大生气。想想连淙将来见爷爷的时候要受的气,她顽皮地笑笑:“好啊。那就先见见我外公好了。”
连淙皱了皱眉头道:“不对!你这表情,好像是要大大地害我一把!”
张灵徽吐吐舌头,笑着跑开了:“哪有!”
连淙哈哈一笑,又去捉她。二人在林间追逐打闹起来。
二人闹了一阵,忽然看到远远有一男一女,相携而来。张灵徽立时回复了她的仙子之态,淡淡站在连淙身边。等那两人走得近了,连淙才发现是两位老熟人。昆仑派的清洛,还有一位赫然是他一直在追求的水月庵水如音。连淙一见二人,便想到雁荡之事,不由悲从中来。张灵徽看他神色有异,轻轻握了握他的手,问道:“要去打个招呼吗?”
连淙长叹了口气。其实他看清洛二人甚是亲密,心里也替他们感到高兴。正犹豫间,水如音已经看到了二人,远远招呼道:“可是雁荡连师弟?”
这下也不用犹豫了。连淙强笑了笑,朝二人打了个招呼道:“清洛师叔,水师姐。”
二人走了过来。水如音打量了一下张灵徽,心中为她清冷飘逸的气质喝了声彩,笑道:“连师弟不介绍一下这位姑娘?”
连淙按下心头悲切,笑道:“这是龙虎山张灵徽。”又为张灵徽引荐二人。张灵徽本还以为是连淙的旧爱有了新欢,看水如音说话的样子,才知自己有所误会,当下表情柔和了许多,欠身为礼。
水如音笑道:“原来是龙虎山张白衣。可真是久仰了!”清洛也道:“在下曾与师兄前往龙虎山拜见张天师夫妇,却与张小姐缘悭一面。想不到今日在天音寺遇到了。”他二人多少有一点把连淙当小弟看待的意思,看张灵徽的时候不免有点长辈看晚辈媳妇的意味。
张灵徽心里涌起一阵羞涩,却被她压了下去,轻声道:“灵徽也久仰二位大名了。”
连淙问道:“清洛师叔,水师姐,你们二位怎么来了天音寺了?”
水如音脸红了红。清洛笑道:“我师叔道陵长老应法正住持之邀,来天音寺商讨魔门出世之事。我因经历过雁荡之事,被派来拾遗补缺。路上遇到水师妹,便一起过来了。”
清洛与水如音两情相悦之后,少了许多木讷,举手投足之间,风流四溢。幸好连淙脸皮极厚,倒也没有什么自惭形秽的感觉。水如音又仔细看了看连淙,笑道:“连师弟吉人天相。当日受了那么重的伤,现在竟已康健如初了。”
连淙苦笑了笑。水如音知道他不愿意想起采芸之事,便换了话题,问起他分别之后的事来。连淙捡紧要的,与她略略提了一下。清洛听他居然除掉了砗磲何罗,又与道同和左何言一起灭了长江淤魔,还见到了姚泉、俞雪夫妇,不由叹声道:“连小弟真是福缘深厚。这也多亏你侠肝义胆又重情重义,否则这些前辈高人,断不愿与你交往。”
这三人的称呼可真够乱的。连淙称水如音为师姐,又因师父师娘与清远清洛同辈相交,便称清洛为师叔。清洛心里,自己与水如音必然是同辈的,便叫连淙小弟。其实三人年岁相差不多。幸而大家不同门派,也就胡乱称呼了。
连淙摇头道:“哪有什么福缘?也就是运气好而已。”
清洛笑道:“运气便是福缘了。连小弟对魔门之事,经历颇多。如若有暇,到时候诸位前辈议事之时,不妨也来听听。”
连淙怦然心动。与当今武林顶尖人物坐而论道,想想都让人血脉贲张。虽然他很有可能只是什么话都不说坐着听而已。张灵徽眼神一动,顿时便想到这样一来,情郎在外公面前必然大大加分,便轻轻推了连淙一下。连淙笑道:“左右我们都要在此等候任山主,也就是我未来的外公,如此便恭敬不如从命了。”
张灵徽听他称任仲庭为未来的外公,漫漫看了他一眼。别人只见她从容不迫,连淙却看到了她眼底的那丝羞意。清洛和水如音一开始没反应过来,想通之后,不免莞尔一笑。
四人沿着林间小径,边走边说,不久来到一座小院子前。那小院子没有门户阻拦,只有一圈腊梅树,疏疏落落开着些细小花朵,围了中央一间不大的草屋。清洛叹道:“这屋子古朴拙稚,又有十二分雅意。却不知是哪位前辈的宅舍?”
正说话间,那草屋里出来了一位敦敦实实的小和尚,大眼阔嘴,长相十分憨厚,神色却是冷冷的。小和尚朝四人合十行礼道:“阿弥陀佛。四位施主,师父有请四位施主叙话。”
四人互相看了一眼,都不识得这位小和尚。清洛略一沉吟,笑道:“如此有劳小师傅带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