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了一小段,便来到了一个山洞中。这洞与之前所在山洞,不可同日而语。四璧皆是汉白玉打造,墙上雕刻着些吉祥图案。每隔几丈,便有一块黑色的石壁,嵌着硕大的夜明珠。张灵徽轻轻动了一下,连淙连忙将她放下,心中若有所失。
其实张灵徽并无挣扎之意,见他将自己放下,也有点怅然若失,却又有些好笑。她并不是那种傲气而拒人千里的俗世美女,却总是淡淡的让人难以亲近。此时白衣白裙,婷婷玉立,西霜剑斜斜拿在手中,飘然出尘恍如谪仙。其中却又有一种楚楚可怜的娇态。空谷幽兰,冰山雪莲,与山边雏菊,三种迥然不同的气质完美地糅合在她身上。连淙一把将她抱回怀里,又肆意亲吻起来。
二人正自缠绵,忽然一声轻咳传来。张灵徽腾的一下跳开,低头抹了抹嘴唇。连淙抬头一看,苏浅雪耸肩笑道:“其实你们这画面真的很好看。只是我等了许久,我们又不知身在何处,实在不是亲热的时候啊。”说完笑着带头朝前走去。
连淙和张灵徽对视了一眼,跟了上去。张灵徽趁连淙不备,恨恨在他手臂上拧了一把,然后笑着睨了连淙一眼,朝他做了个鬼脸,跟着苏浅雪追去。她身上极少出现这种小儿女情态,不由让连淙又是一呆。见二女走得远了,赶紧拔脚跟上。
一出山洞,眼前豁然开朗,来到了一个巨大的山谷之上。一轮明月当空,将整个山谷照得恍如仙境。三人脚下是一条十来丈高的瀑布,水声轰鸣,下面连着一条溪流。顺着溪流,远处有一大片亭台楼阁。三人互相看了两眼,俱都十分惊讶。张灵徽道:“此地似乎有许多层法阵结界,又或是使了须弥芥子的神仙手段。”
连淙点点头,道:“如果不从正确的入口进来,根本不会有人知道还有这么个地方。无论是那种情况,都需莫大神通,甚至有可能是仙家洞府。我们务必小心在意,不可惊扰了仙长。”
白虎啸天不知突然从何处窜出来,在张灵徽脚下低吼。张灵徽道:“啸天似乎察觉到了什么气息,要我们谨慎行事。”
苏浅雪一扬眉,娇笑道:“走吧,下去看看。倒是要见识见识仙人洞府。”
那溪流蜿蜒曲折,直从那府邸中穿过。三人不敢翻墙入府,老老实实沿着围墙找到了大门。苏浅雪一看门环,笑道:“仙人大概很久没有回家了,这门环都生锈了。”她信手一推,那门便发出一阵吱呀之声,开了一条缝。
连淙突然惨叫一声,倒在地上。张灵徽大惊,一把将他抱起,跳到一边。苏浅雪也大吃一惊,问道:“怎么了?”张灵徽皱眉不语,低头看看连淙,却不见他身上任何伤口。
过了半晌,连淙才幽幽醒来。看到张灵徽正担心地看着他,挤了个笑容出来道:“没事的。死不了。”他胸口的玉石淡淡放光,让他舒服了许多。
定了定神,连淙从乾坤袋里取出了离天宫中得到的那玉钟。那玉钟本来柔和温润,此时却流光灼目,有了三分凌厉气势。连淙疑道:“这玉钟似是与此间什么物事起了感应。乾坤袋本该隔绝阴阳五行,怎的。。。”想了半天想不通,便不再去想。二女也是一脸疑惑,这事情实在超过了她们的常识所知。
苏浅雪问道:“还进不进去?”
张灵徽摇摇头,眼中有许多担心。连淙安慰地笑道:“真的不妨事。来都来了,怎么可以不进去看看?这样的机会,可不是谁都能遇上的。”张灵徽见他执著,也不和他争论,推开门,径直朝里走去。
苏浅雪摇摇头朝连淙笑道:“也不知她看上你什么了。”
那府中古木参天荒草遍地,果然已经许久没有人居住。三人小心翼翼,来到了中间的主楼之前。一进门,连淙又是一阵头晕目眩。总算他将玉钟拿在手中,便没有倒下去。
三人原以为这是一处寺庙或者道观,进去一看,才发现这其实是一处住所。里面屏风桌椅,食橱衣柜,应有尽有。虽然早已尘灰积聚,却也看得出当时是用心布置了的。苏浅雪突然咦了一声,道:“你们发现没有?这屋子里虽然杂草丛生,却没有什么活物。莫说豺狼虎豹,连蛇虫鼠蚁都没有。”
张灵徽轻轻点头,道:“到现在,其实我还不知道我们所处之地,是真是幻。大家都小心些。”
话音刚落,屋子的正中间忽然亮起两盏灯笼来。啸天猛地跳出来,一闪又变大成白虎形状。低首弓背,嘴里不住发出沉闷的低吼,如临大敌。连淙叫道:“三才!”苏浅雪与张灵徽会意,三人背靠背成品字形站定。张灵徽将西霜剑塞给连淙,天书绫在黑暗中闪着耀人光华。三人这才看清楚,那两盏灯笼,居然是一条大蛇的两只眼睛。
苏浅雪飞快丢出一枚弹丸。那弹丸落地之后,砰的一声炸开,便像火炬一般亮了起来。那蛇浑身黑甲,脑袋上长了两大一小三只犄角。它似是久梦初醒,懒懒地吐着信子。
过了许久,那蛇才完全醒来。它随意看了看三人一虎,理也不理,只是将自己的内丹吐了出来,在身上来回滚动。白虎啸天低低吼叫,却不敢有任何动作。连淙三人也不敢动弹。
如此过了一炷香光景,那黑蛇突然低吼一声,它的内丹朝三人徐徐飘了过来。三人见它似乎并无恶意,也就不去抵抗。那内丹绕着三人飞了两圈,黑蛇突然瞪大了眼睛,直直地看着连淙。内丹又飞过来,这次只是绕着连淙,不停转圈。又过了一刻,那内丹才飞了回去。黑蛇又看看连淙,尾巴朝后面的一扇门指了指。
连淙大异,怔怔看了看黑蛇,道:“阁下可是要我进那门?”黑蛇点点头。连淙问道:“那在下的同伴,是不是也可以一起?”
黑蛇不耐烦地摇摇头,尾巴又朝那门指了指。连淙刚要说话,那黑蛇突然发起怒来,整个儿盘成一圈,双目灼灼地看着三人。三人不知是福是祸,不由紧了紧手中的兵器。
黑蛇身上的鳞片忽然竖起,发出一阵噼啪之声。苏浅雪叫道:“动手!”手中宝剑如乌云卷日,朝那黑蛇刺去。连淙欲待要拦,却已不及,只得横下心来,催动西霜剑朝黑蛇攻去。张灵徽也是一般心思,天书绫电也似的将黑蛇的七寸卷了起来。
黑蛇大怒,身形仿佛涨大了一圈,蓦地发出一阵震天动地的嘶吼。苏浅雪登时吃不住,手中宝剑掉在地上。连淙与张灵徽也是手腕颤颤,几乎握不住手中兵器。白虎啸天猛地朝黑蛇扑过去,却被它一尾巴扫到,跌落尘埃。
黑蛇瞬间打倒三人,尾巴飞快朝连淙卷去。连淙刚被震了一下,手脚酸软,眼睁睁看着它将自己卷起来,砸在那门上。连淙被砸得眼冒金心,刚想站起来,黑蛇又是尾巴一扫,将他扫入了那门中。刚刚爬起来想冲出去,轰隆一声,一块巨石从天而降,将门堵死了。
连淙回头一看,门里面倒也光明。那是一个极简单的石室,两三丈见方,四面无窗。最里面供着一尊丈许高的神像,看不出什么材质,通体黑色,象首人身,六臂长尾,相貌既可以说是狰狞,也可以说是庄严。连淙绕了一圈,什么都没有发现,不由苦恼地抓了抓头,一屁股坐上了神像前的玉石蒲团。
神像的眼里忽然飞出了一道红色光芒,在连淙的身上转了两圈,又闪了两下,慢慢幻化成了一个英挺中年的样子。缓缓开口道:“你便是我族下一代领袖?嗯,身子怎地如此孱弱?”
连淙看看他,十分茫然,道:“大概不是吧?”
那中年幻像皱了皱眉头道:“什么叫大概不是?盘古大蛇放你进来的?”
连淙轻轻点头道:“是一条大黑蛇把我拍进来的。”
中年幻像眉头皱得更紧了:“拍进来的?你不是自己找来的?”
连淙知道他必是误会了什么,摇头道:“不是的。打扰前辈清修,小子万分惶恐。小子与同伴为了躲避追杀,藏进了一个山洞之中。无意间触发了一个法阵,才来到此处的。前辈如果能告知如何能与同伴汇合,小子感激不尽。”
中年幻象颔首道:“你从山洞中来,那就是东夷一支了。这一次,也的确轮到东夷做巫王。不错,不错。”
连淙讶道:“巫,巫王?”
中年幻象不满道:“做巫王有什么大惊小怪的!你能来到这里,自是天选之意。你家长辈没有跟你说过我巫族的传承吗?”
连淙连连摆手道:“前辈且慢。这其中必有误会。小子并非巫族中人,小子是人族。”
幻象疑惑道:“不是巫族?”又绕着他飞了一圈,突然开心地大笑起来:“生而为人而集神,妖,巫,佛四相,天启应了!天启应了也!”连淙看他兴奋地到处乱窜,真是满脸黑线。幻像突然停了下来,变得如丧考妣,呆呆滞滞想了半天,道:“你生为人族,却有妖族,神族和佛陀的气息,独独没有我巫族血统,真是奇哉怪也,奇哉怪也。”
连淙欲加分辨,却发现自己根本不明白他在说什么。自己身上人族和妖族的气息自是有的,但是哪来的神族和佛陀气息?难道和秀林和尚走得近了,身上就有佛息了?那神族气息又是从何说起?
他心中有许多疑惑,却还是张灵徽与苏浅雪的安危更加重要。当下沉声道:“小子心急如焚,前辈还请明示出此屋之法。”
幻象不耐烦道:“急什么!盘古大蛇还能打不过两个小姑娘不成!别吵,我要好好想想!”
连淙气道:“我是怕大蛇伤了那两个姑娘!”
幻像一愣,道:“小子脾气不小!是你的相好?我让大蛇不要惹她们就是!”幻象分出一缕红光,朝外而去,本体还是在石室里团团乱转。
连淙料想二女应该无事,当下放下一半心来,朝幻像拱拱手道:“多谢前辈。然而小子虽然与妖族和佛家有些纠葛,却从未遇到过什么神族。定是哪里有什么差错了。”
幻象露出一脸的怒其不争:“小子你是不是傻的?多少人哭着喊着要来这琼天玉宇却不得其门而入,你小子来了却急着要走?”不再去理会连淙,嘴里依然喃喃自语:“人,妖,神,佛俱在,可是怎会没有我巫族气息?到底哪里不对,哪里不对,哪里不对。。。”
连淙见他不可理喻,只好站起来又去寻找出路。可是这房间四面光光,连个搭手的地方都没有,实在看不出什么像出口的地方。
幻象越转越急,突然停下,面露狂喜道:“我真浑人!巫族气息,不就在此地吗?哈哈,哈哈哈哈!”他纵声长笑,笑声在石室里来回激荡,仿佛千年的堰塞,一朝得泄,世间再无更快意之事。
幻象喜怒不定,连淙内心忧急,却也无法可想,只能静观其变。幻象笑了好一阵,才慢慢停了下来,脸上的喜意却怎么也挡不住。
连淙正疑惑不定,幻象忽然伸手抓向连淙手腕。连淙也不躲闪。虽是幻象,手劲却极大,捏的连淙有些生疼。幻象叫道:“小子,忍着点!”
连淙刚要喊且慢,幻象已然发动。那神像眼中射出两束红光,分别击在他双腿之上。那光先是极冷,虽然只有双腿被击中,却是浑身四肢百骸都被冻僵一般。血液真气,都被冻成了一把把冰刀,在连淙身体经脉里来回穿梭。连淙顿时疼得抽搐起来。他欲要喊叫,喉咙却根本不受控制。如此过了一盏茶时间,那冰冷之气总算慢慢缓和起来,变得暖洋洋的。连淙刚要松一口气,那红光却变得越来越热。过了片刻,便仿佛身体里有十万八千个小火炉一起燃烧一般。连淙再次抽搐起来,头上汗如雨下。
又过了一盏茶时间,连淙整个人已经仿佛是水里捞上来一般。幻象见他出气多入气少,哈哈笑道:“好了好了,不错不错!”
连淙沉重的喘息着,浑身上下哪里都疼。他虽遭受了极其剧烈的痛苦,心中隐约想到了四个字:伐筋洗髓。用力朝幻象挤了个笑容,算是感谢。他正迷迷糊糊,要昏睡过去,只听得幻象笑道:“轮到双手了。”心中一悸,果然看到神像双眼又射出红光,这次击在他双臂之上。
又是冰火两重天的一番洗伐,连淙已经痛得几乎失去意识了。幻象似乎又说了什么,连淙依稀看到神像发出的红光走得极慢,最前面那一点离自己的身体越来越近,越来越近。连淙心里默念:“只当已死,只当已死。”那红光击在他胸口,刹那间便把他五脏六腑,全部冻住。连淙吸了口气,那红光又转为炙热,在他体内反复烧灼。
幻象的声音飘飘渺渺传来:“就剩最后一下了。小子,忍住了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