快而糙,还是慢而精?
易总是问我这个问题。其实并不能说是问题。因为没有讨论的余地。基本没有。你可以随性而为、随机应变、随心所欲,或者也可以按照易的方式。正确的方式。慢。小忍。大谋。他总是满脸沉重,就像是踩了屎。他的确踩过。是我灌进他靴子里的,本想开个玩笑。
可他没笑。
(我是笑了,所以这个玩笑还算成功。)
话说回来,其实真正让人气愤的地方在于:他往往说得都对。在我们一同修行的这些年间,我赢过他的次数能有……十二次?他完胜我大概有好几百次。每一次,我都输得灰头土脸。我知道我输在不够沉稳。总是在没有十足把握的时候就出手,或者是自以为抓住了破绽结果正中他下怀。
我可不是在谦虚。我很厉害。相当厉害。但是易,虽然不懂幽默,却是我见过的最厉害的人。他也并不慢。他很快。没见过比他更快的。这么说吧:他的剑一出鞘,眼前一花,三个人就倒在地上血流不停。就那么快。
所以每当他告诉我“慢而精”好过“快而糙”的时候,我通常都会试着去理解。
重点是“试着”。
还有“通常”。
我们当时正在一人多高的蘑菇丛林中游荡,突然听到一声喊叫。
我的精彩笑话正讲到最后,眼看就要抖包袱了,易堵住了我的嘴,还把我拖进了蓟花草丛里藏了起来
来者六人。五名武夫绑着一个年迈的农民,老人满脸焦虑。
我见此情形不由分说,要让他们统统吃我一棒,锄强扶弱,但易却拉住了我。他指指自己的嘴巴,又指指眼睛。静观其变。运筹谋划。快而糙,还是慢而精?
我叹了口气,开始用仔细打量起这群人。
武夫们衣衫褴褛,弓腰屈膝,神情紧张。似乎他们更注重保养自己的刀剑而不是自己。他们一边行进一边扫视四周,提防埋伏。一个人往农夫的嘴里塞了一块破布,可能是为了不让他再那样喊叫。虽然他们外表脏乱不堪,但我敢说他们绝不是一群粗野的山贼。十有八九,他们是纳沃利兄弟会。这是一群在诺克萨斯人打来时建立的游击队,虽然战争已经结束,但他们却没有放下武器。一些纳沃利成员为自由而战,一些是因为自己只懂打仗,还有一些,比如这几位,可能只是借用兄弟会的名号打家劫舍,欺凌弱小。
老农突然摔倒在地。肯定是故意的,太明显了。这几名武夫显然也看得出来。
为首的人停了下来看着老人。“你已经露馅了,”他说。“你虽然老,但还没老到这地步。每走几百步就倒一次,是想拖时间吧?你再好好想想,有用吗?这招太老套了。比你还老。”
他蹲了下来,视线与老人平齐。
“还说自己家里有一箱贵重的宝石,真有么?”
老人瞪大眼睛盯着纳沃利武夫,眼中的恐惧逐渐变成了绝望。
他摇了摇头。
“可惜了。”那个纳沃利武夫摆出一脸和蔼的微笑。就是那种,笑里藏刀的笑法。
“我必须现在救他。”我对易悄声说。
易用力对我摇头,同时又小心地不让自己的护目镜发出响声。我不用问就知道,他八成是想分出一人绕到路对面,包夹对手。或者是什么同样机智但却费时的计策。慢而精。
易最大的问题,除了不懂我的幽默感、护目镜像是一只大虫子头以外,就是他过去几年待在花田里的时间太久了。他的耐心是无限的。他觉得所有事情都可以精心策划,破局解围。
易没有见过纳沃利兄弟会。
我曾经戏弄过几个纳沃利。其中有一个人差点把我的耳朵割下来。他们很难缠,脾气大,拳头也大。
易依然坚持稳妥行事。我们还是要按照他的计划来。我对他点了点头,然后对着纳沃利身后的小路点了点头。你去包抄。我等你的信号。
易慢慢撤出草丛,然后蹿向路对面,速度飞快,即便是从他们面前跑过他们也看不见。经典的埋伏策略:他负责吸引他们,当他们转过身以后,我就从他们背后偷袭。
就在这时,那个纳沃利已经从自己的右手衣兜里掏出了一把刀。非常小巧的刀,只适合用来给水果削皮。或者用来割开一位老农民的喉咙。
我看不见小路对面易的位置,但我知道他一定没看见这把小刀。他不知道情况有多危急。
他们马上就要杀掉这位老人了,他们可不管易的稳妥策略。再慢下去就来不及了。
多亏,我还留了一手:我非常,非常,非常能打。
为首的纳沃利抓住老人的头皮,将小刀横在他脖子前。我跳出草丛,手中的长棍高高举起,猛力一挥,打落了他手中的小刀。然后就到了我最喜欢的环节。
每次我突然袭击,人们通常都会有两三秒的时间愣在原地,想要弄清我是何方神圣。因为大多数人从未见过瓦斯塔亚,更别提思猕猿了。他们呆若木鸡地站在那里,还没弄清楚情况,就被我先发制人。
我用膝盖撞向为首的纳沃利,牙齿碎裂的声音尖锐刺耳,即使是我,听了也要颤一下。
“别出来,易!”我对他正在埋伏的草丛大喊。“我能搞定。”
突然一把匕首刺中了我的肩膀。
显然,其中一个纳沃利混蛋在胸前的皮带里准备了飞刀,我刚才没注意到。我尽量不去想象此时此刻易脸上得意洋洋的笑。
“依然搞的定吗?”他从草丛里向我大喊。估计是想等到我被打掉了牙吞进肚子里,然后再跳出来救我一命,然后再训上一通,我不是让你慢点了么?
“定!”我一边喊一边往地上摔了一把烟雾罂粟。(我常会在身上带着的东西。不仅在打架时很好用,无聊的时候还能激惹易。)
然后我将剩余的武夫打得落花流水。这里就不多说了─
─等一下,我还是说吧,因为打得太精彩了。
我紧握长棍,远端前支,随后旋转腾挪,棍端略微上翘避,免误伤趴倒在地的老人。木棍每一次击中头颅,手臂上都会传来一阵颤栗。我躲避戳刺,格挡挥砍,最多只是被人用拳头打到脸,顶多也就两次。
等到烟雾散去,场上只剩下了我一个站着的了。呃,我把老人扶起来以后就是两个。
易从草丛里走了出来,长叹一声。
“噢你又来了,”我说。“你叹什么气啊?我已经救下了这个糟老头了──”
“──嗯?!”那位老人说。
“我的肩膀也只需要几天就能愈合。呜,”我一边说,一边摸了一下伤口。“这一回哪里又让你不满意了?”
易给老人松了绑。“我没有不满意,”他说。“我很恼火。”
“咋?”
“因为我不喜欢承认我错了。你浮躁、鲁莽,但你确实做对了。”
我笑了。
“快而糙。”
他拍了拍我没受伤的肩膀。
“快而糙。”他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