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那日的血月过后,天文馆长久没有迎来新的来客。天河司手中的十字架和塔罗牌一起少下去,到了这一日,已是所剩无几。
而天河司本人仍是一如既往地平静,天河绮罗抱着文件走近他时,他正坐在观众席上观星,往日操弄纸牌出神入化的修长手指此刻指尖相对,在身前交叠成塔型。
天河绮罗顺着他的目光望向夜幕,六芒星的第五个角在夜空中渐渐浮现出轮廓,猩红的轨迹像是有无形的刀刃划开夜空的肌肤,尖锐而刺目。
似乎是注意到她惊疑的目光,天河司挥了挥手,将猩红的星轨悄然抹去,六颗星星重新隐没进星河。
“虽然我不反对将时间花在观星上,但是眼下我们还有一些其他的事要做。”他说道。
天河绮罗被他提醒回过神来:“是,我来向您报告星名一臣谋逆一事的处理情况。”
“昨日,御三家之一的星名家家主星名一臣公然宣布反叛,”提到男人的名字,黑曜石般的眼眸中不屑之色划过,“但是此举已经被其他几家提前得知,相关人员一经暴露便立刻被控制予以处置,没有造成人员伤亡与财产损失。”
“星名一臣的反叛是迟早的事,但让人惊讶的是,他除了大张旗鼓地宣布脱离御三家之外,并没有任何类似于转移财产、囤积违禁品之类我们预料中的行为,或者说曾经有过,但在几个月前忽然停止了。“
”甚至制裁者找到他的时候,他……他几乎是恳求他们带他离开星名家,就仿佛他早就在等这一天了一样。”
天河司听着她的报告,摩挲着手指分明的骨节,原本眯起的眼睛微微睁开:“……这孩子。”
天河绮罗没明白他的话语意在何指,她顿了顿,继续说道:“当御三家平定这次‘叛乱’的同时,七曜之一的太白企图潜入星名家,目的不明,在被发现后引燃了星名府邸,幸而回归的月咏或斗及时赶到救出了独自一人身在府邸中的星名奏子。”
说到这里,她的目光亮了亮,随即又隐没在了困扰之中:“但也正是因为他离开了,我们对六芒星轨迹监测的精准度大幅降低,只能拜托您动用能力……如果我再强一些就好了。”
说到此处,她看向天河司的目光中透出复杂的神色,似是欲言又止。
天河司微微偏过头,不着痕迹地避开她的视线:“无妨,如此一来一去,我们并非全然落入被动。加上太白,七曜现于人前的已有六位,至于第七位‘太阳’……我想,也会在合适的时刻降临吧。”
“‘命运之轮,永恒之门;十三使徒,塔罗为证;钥匙与锁,为誓为盟。’十三枚十字已经分散下去,十三位使徒各自归位。只等月半之夜,打开永恒之间的大门。”
“到了那时,我们将直面真正的恶魔。”
*
绫小路琉璃换好制裁者制服走出堕天使的庭园的时候,昏红的夕阳已经隐没进山峦的背面,动摇人心的逢魔时刻。
她看见换上了新守护者制服的亚梦站在出口处等她,纯白的彩窗半裙穿在她的身上给人以雪一样的纯净与凛然,粉发少女看上去有些为与自己往日风格全无相似之处的衣裙羞赧,绫小路琉璃想了想,握住了她的手。
“不要担心,亚梦,”她说,“我们是一样的。”
亚梦笑了:“是的琉璃,我们是一样的。”
白昼结束了,而夜晚就要降临。这将是神迹降临的神圣夜晚,而她们,将在这座以圣夜为名的古老学园当中,为守护自己珍视的一切而战。
约定的地点是圣夜的喷泉广场,这里是整座学院的中心,背靠着作为学园象征的钟楼,那里也是整个圣夜学园的最高点。建造了学院的御三家和天河司,或许从一开始就知道这一切将要来临。
夜色在大地上撒开阴影般的帷帐,绫小路琉璃的目光扫过众人,从亚梦,到一开始成为伙伴的制裁者,再到后来消除误解并肩作战的守护者,他们的神色与服装各不相同,但每一个人身上的某一处都装饰着同样的十字架。
她没有看见月咏兄妹与真斗的身影,或许他们正在赶来的路上。
这样的想法随着时间流逝渐渐变得焦虑,夜色渐浓,半轮上弦月斜斜地垂在天边,几人却迟迟没有出现。
嘹亮的鸟鸣划破夜色,如同赤红火焰般降落在身着猎装的少年手臂上,也让所有人的目光都聚集在了那一处。
“天河司与The Hanged Man遇到了袭击,Temperance和Star前去接应。”风间凉听完鸟雀的鸣叫,少见地露出了认真凝重的表情,“他们正在尽全力赶回来,但是……”
“来了。”月见山圣忽然出声,泛着血色的双眸望向众人身后的塔楼顶端,笼罩在夜雾里的空气仿佛被一把攥住般凭空扭曲,亚玖的身影自罅隙中缓缓生长浮现出来。只有一半的月亮西斜,连散发出的光芒都显得晦暗,将她的丝绒斗篷映出一圈圈昏红的光晕。
她的身侧跟着一小团幻象似的虚影,几乎淹没在夜色中让人看不真切。
“啧,出来。”亚玖皱眉,露出嫌恶的神色,抓住那个身影向前一扯,于是少女踉踉跄跄地暴露在了所有人的目光之下。
“——重失?”相马空海下意识地喊出了那个名字。
“空海,你认识她?”藤咲凪彦转过头来。
相马空海的声音低了下去:“我知道她叫重失,但是我不知道她是……”
思绪像书页一页页翻飞,企图拼凑出真相却徒然堆叠更多疑问。
如果她是七曜,为什么持有十字的真斗和歌呗,甚至他自己都感觉不到猩红宝石的存在。
如果她是七曜,为什么森永焰会想要杀她,甚至不愿意为此惊动他和歌呗。
如果她是七曜,为什么能那么安心地待在他们的身边,露出那样柔软的表情?
……
没有那么多如果,她现在就站在那里,她就是七曜。
而现在被他叫出名字的少女再一次失去了重量漂浮在高高的空中,裸露出的肌肤横叠着深深浅浅的斑驳伤痕,发丝和纱质的裙摆鼓起飘摇像是夜海中一颗脆弱的泡沫。她听见声音,向着空海的方向垂下头,露出和身形同样脆弱的神情。
“对不起,空海……不,相马先生。我是,七曜之太阳,重失,能力是‘引力解放’。”
我不重要,忘了我吧。
她嗫嚅着嘴唇,还想说什么却被仿佛失去了兴趣的亚玖一把扯回身后:“看在你没有用的份上我才带在你在身边,果然是毫无用处——那边的使徒们,傻傻呆在这里干什么呢。虽然很想就这么解决掉你们,但是有人告诉我,一个有良好教养的贵族,要懂得对食物抱有耐心,所以我有一个好主意。”
“我知道这些日子你们一直在偷看我的画,现在画就快要画好啦,除了这个没用家伙以外的剩下六个人,就呆在这座肮脏学校的六个地方替我润色。如果她们完成作品,在你们打开门之前,就会有一整个——城市的人变成我的颜料哦~你们要怎么办呢?要不要试着阻止她们一下呢?”
绝望的猎物更加美味。来吧,让我目睹你们的挣扎吧。
宣布完自己荒唐的计划后,亚玖自顾自地在塔楼顶端坐了下来,重失下意识想要让开,被她挥手在身上又添上几道崭新的伤痕,瑟缩着连惨叫都不敢发出声来。
“看什么看——如果不赶紧想办法的话,你们就没机会再显摆自己无处安放又多余的同情心了。”
“我们现在应该怎么办?”相马空海用尽全力不让自己的注意力转向头顶低声呜咽的身影,说话的时候咬紧了自己的后槽牙。
“现在只能按照亚玖说的去做,如果她说的是真的,我们不能让这一整座城市都被她毁掉。”唯世也握紧了拳,“分头行动吧,就算是为了这座城市的人们,我们也不能让七曜得逞。”
月见山圣则直接制定了具体的计划,他的目光扫过众人:“两人一组,各自选择熟悉的搭档。”
“我和琉璃……Fool一起。”亚梦率先开口,不知是不是错觉,她总觉得在她说出这句话的时候,月见山圣看她的目光有些微妙。
绫小路琉璃站出来替她打了圆场:“……在你们训练的时候,我也和Joker一起进行了训练,现在我们是最合适的搭档。”
“……那我和King一组。”“妾身和Jack一同。”
“风间,”相马空海的目光此刻显得格外复杂,“我……”
“——抱歉,但是相马你能和Justice一组吗?我要借一下野蔷薇。”一个熟悉的声音突然从远处传来,众人望去,只见天河真斗从远处跑来。
他身上通告用的服装沾了灰尘,身后还跟着同样风尘仆仆的天河司与天河绮罗:“歌呗和几斗为了引开追兵和我们走了不同的路线,可能还需要一些时间。在场的守护者与制裁者里,只有野蔷薇能和我配合。”
“……还真是滴水不漏的理由。如果你能保证以现在这副德行也能保护好我和桃花的话,我没意见。”野蔷薇抬起眼皮,目光深深审视了他一眼,少年右耳长年空着的耳洞这一次挂满了一排夸张的耳坠,在夜色下仍然显得格外扎眼。
“重失她……”相马空海咬牙。
“……是我的错。我会让她回到我身边的,我保证。”天河真斗没有看他,他抿唇,望向远处夜色中身影的目光比星河还要冰凉。
“我呢?”真城璃茉抓住了朝比奈弥生的衣袖,“我才是被你带出来的学生。”
“——我和你一起去。”天河绮罗快步上前,一身简练的运动装,她的目光快速地扫过绫小路琉璃,“我不会动用血统的力量,我有守护甜心。”
绫小路琉璃无视了她的目光,黑蔷薇于发丝间绽开,她转身走向教学楼的方向:“我们得抓紧时间了。”
“一切小心。”经过少年身边时,月见山圣对她说道。
而少女回予他笑容,明明是要他安心的笑,他的心跳却猛地乱了一拍。
这并非是少年不合时宜的动心,而是这笑容不知为何让他想起了神祭之夜前黎歆最后的笑容,他下意识握紧了衣领上的十字架。
这是神迹降临的神圣夜晚,而他比任何人都希望奇迹发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