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多年前你出现,毁掉了一个家庭,然后销声匿迹;如今你再次出现,想要毁掉更多的东西。”
绫小路琉璃直直盯着浆果女王,语调和叹息冷得几乎要结成霜花。
“直到现在,仍没有人清楚你的目的。”
“因为你和我本来就是一体的——”浆果女王仍是咯咯咯地笑,似是完全没把话听进去。
绫小路琉璃重复了一遍:“或许在我失去的记忆里,我曾和你有过什么纠葛,但我说了,我不是你。”
“别说笑了。若你不是我,你怎能创造我的宝石?像触碰草原的花,像踩上巨人的足印。”
浆果女王捂着嘴,仍是遮掩不住嘴角向上的吊梢,她故意拿捏着语调,像是小孩子偷穿了芭蕾演员的舞鞋,在木地板上笨拙地旋转。
她独眼金色的视线肆意挑逗着二人紧绷的神经,用力弯起眼睛,歪过脑袋:“你甚至夺走了你珍视之人的守护蛋,我想假以时日,那定然鲜红……如血,如珊瑚。”
无形的线随着她双唇的开合生发,顺着她伸出的指尖落向蓝发少女裙摆的方向,亚梦的心脏倏地一跳,肌肤表面冷黏的触感像是爬过蛇鳞。
她下意识伸出手,握住绫小路琉璃的手心,感到对方回握住自己,心跳却怎么也稳不下来,无数的噪音拔地而起群起而攻之,在四肢百骸中横冲直撞如同蚁噬。
而在无数的噪音之中,她听见自己的声音碰壁后的返响。
——她已经杀死你一次了。你不可以相信她。
——我们不可以再被杀死第二次了。
“我,我不可以……”金色的眼眸颤抖着,视线反复游移无法回归焦点。她死死握住手掌,力道大得惊人,绫小路琉璃几乎觉得自己的骨头正在发出不堪负荷的悲鸣。
痛吗?很痛……但好像,也不是那么痛了。
触觉好像在渐渐离开这具身体的末梢,但是她没空想那么多了:“抱歉,但是……亚梦,请原谅我。”
缪斯进入蛋壳,带着湿濡的雾气落进她的掌心,绫小路琉璃握住守护蛋,指尖与蛋壳的黑白相触却染上靛青。
她回身,伸出手指点在亚梦的眉心,然后看见少女金色的双眼覆上霜冻的冰蓝:“我数到三,暂时忘掉,然后跑吧。你需要时间,我们都需要时间。”
还有,请相信我。她没有说。
目送着少女的身影消失在视线尽头,绫小路琉璃只听得耳边风凉凉地一句:“你明明知道,她不会相信你。”
“这不是相信与否的问题。如果人不能通过意志让自己的断肢重生,那么也同样没办法用意志抵抗你的言语。那不是诱惑,而是操纵。”她背对着浆果女王,语气淡淡的,嘴唇开合,语息如化霜。
浆果女王发现绫小路琉璃的目光再重新看向她的时候,已经没有了那层坚硬的壳,却带着一点点怜悯和悲哀,就好像坚硬的冰化开,下面是足以卸去任何锯锉抓挠的幽沼深池。
她将手背在身后,垂首,向着左前方踏出一步:“戏剧的语言,戏剧的口吻……如果不是这样的场景的话,我们本可以有话可谈。”
“可是你不该对她动手。”
“如果说生活对你……对我来说只是一场戏剧的话,那她就是我唯一在乎的观众。我,还有这世上的很多人都迷恋悲剧,可是我们只想让她这样的人坐在台下,她不该走上舞台。”
她一步步靠近浆果女王,后者看着她的眼神,竟然下意识感到一种不协调感,一丝丝一缕缕蔓延成恐慌。
“可是她走上来了。”浆果小姐提醒道。
“可是她走上来了,可是她成为了戏剧的布景、冲突甚至是主角。”绫小路琉璃点头,轻声重复着她的话,“所以这不能再是个悲剧了。”
她的声音有些低哑,甚至有些破碎的杂音,浆果女王下意识这样想道。可是很快她便发现那并不是喉音的破碎粘连,而是实实在在的,蛋壳破碎的声音。
她瞪大唯一的眼睛,看见她袖摆下的指尖上,光芒渐渐凝结成一颗菱形晶石,纯黑如夜却折映华灯火彩。
剧院蛋壳般的穹顶破碎,天光落了进来。
咔嚓。
声音从绫小路琉璃的衣袋中发出,旋即蔓延至四周的空气之中,然后缓缓收束,也在那里戛然而止。
无形的碎片连接成锁链交横封锁了浆果女王所有的退路,末端连着碎裂的守护蛋。金发黑裙深色皮肤的甜心飞出,她的发间饰着如绫小路琉璃指尖一般无二的纯黑宝石,偏梳的刘海下深金的瞳孔里没有一丝光彩。
“你的名字是?”绫小路琉璃伸出手,让她落在自己的手背上。她没有时间惊讶这一切,但她知道这是机会。
“戴雅蒙德(Diamond)。”甜心伸出手,触上戒指上的宝石,声音传进她的脑海。绫小路琉璃顺着她的指引伸出手,指尖指向浆果女王。
“Ban(禁止),Banish(驱逐)。”甜心口中发出机械般无机质的声音,指尖的宝石发光,锁链被牵引着收紧,浆果女王的身影仿佛被一丝丝地剥离般渐渐变淡,而后者有些玩味地看着自己的身体逐渐变得残缺不全,咯咯咯地笑了起来。
“有点意思,虽然不是红色却也是美丽的宝石,不过,这还,动不了我。”她任由自己消散在空气中,在离开的前一刻,她听见绫小路琉璃的声音。
“我从来没有想要夺走她的东西。我愿意把自己也献出去,只要她好。”
*
记忆好乱。
它们都还在,一点也没少。可是它们就在她的眼前零落了一地,肆意排布拼合像教堂的玫瑰花窗,像蝴蝶触角和翅膀,像玻璃碎片凌乱的毛茸茸的光影。
当它们渐渐重新组合成原本的形状又如潮水般退散而去,亚梦只感觉到从心底缓缓升起令人悚然的恐慌。
就一瞬间,就那么一瞬间,她的信任差一点就分崩离析。她差一点就背叛了琉璃。
但她仍是又一次保护了自己,她又一次露出了那种温柔而悲伤的表情。只要那个表情还在她的脸上,日奈森亚梦就永远无法忘却与她有关的一切。
亚梦这样想着,抬起头,却看见自己周围的景色已经改变。
“这里是……街心公园。”语气是陈述般的疑问句。
她很难不想起,那个夜晚,迷路的自己和琉璃,曾经在这里听见那个少年的琴声。
记忆里所有声嘶力竭的碎片和伤口的血痂都被剥离沉淀,剩下被涤荡得澄清透明,溶解在每个夜晚的水和月光里的,是他的琴声,是她的歌声。
那么悲伤,可是,又怎么会那么美丽呢。
记忆忽然清晰如同蔓延而开的网罗,她想起琉璃看着几斗时那种看着同类的眼神,还有少年颈间浴着月光的的逆十字架。
或许她该问问几斗自己该怎么办。因为或许……不,他们本来就是同样的人。
光是这么想着,她就觉得少年颈间项圈上的十字架仿佛犹在眼前。
呃……好像真的就在眼前。
“发什么愣,被坏蛋砸傻了?”其实月咏几斗只是一般路过,看见她站在那里便想恶作剧一下,却见她脑袋生生挨了一记坏蛋的冲击却毫无反应,心道不对走上前来,却只看见少女怔怔地站在原地。
他摇晃着她的肩膀,试图把她从怔忪之中唤醒,却看见那双金色的眼中视线回归的瞬间,眼泪扑簌簌地落了下来。
不顾他骤然间的手足无措,少女的视线渐渐聚焦,第一句话便是抓住他的胳膊问道:
“几斗,我该怎么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