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被操纵着站在天平的两端,你失去不愿失去的,我得到不想得到的。你在绝望中丢掉了过去,我背负着十字架走不到未来。
所以我来寻求和解,我来把属于你的东西还给你,只要我能。
*
绫小路琉璃的座位在早上刚好能够照到阳光,她冰冷的肌肤实在是太需要也实在是太贪恋着这份微薄的温暖。
但当她看清看见跟在二阶堂悠身后走进教室的那个身影的一瞬间,所有的温暖在一瞬间湮灭,比南国之冬还要滴水成冰的寒意几乎浸透骨骼。
讲台上少女的身影轮廓被晨阳镀着暖金的边,落在绫小路琉璃的眼中却好像视线被火舌舔舐出边缘烧红发亮的空洞,她握紧拳,拒绝将自己交还给那个毁灭的、充满了绝望与悲伤的夜晚。
少女有着一头青黑的长发,利落的马尾发梢毫无顾忌地垂荡在离肩膀三四寸的位置,眼瞳几乎完全纯黑,却有着明亮得惊人的光在里面。
此刻,她正向六年星组的同学们做着自我介绍:
“我是天河绮罗,很高兴能和大家成为同学,接下来的日子请多指教。”
她的声音因为充满蓬勃的朝气而显得格外清脆,像是有难以想象的生命力量蕴藏在她匀称修长的身体中。
她绝不会没有缘由的手指冰冷,也绝不会顾忌体力的消耗而刻意规划自己的行动,她不需要用疼痛来提醒自己肢体的存在。
她和绫小路琉璃,明明有着相似的外貌,却活成了完全不同的两种模样。
而现在,她撕开绫小路琉璃的回忆,就那么笔直地站在了她的眼前。
“天河?我没听错吧,她是姓天河吗?”如预料般蜂拥而起的议论声似乎离她格外遥远,肉体和灵魂的颤栗疼痛在她与周身的世界之间撕裂出麻木的障壁。
“难道是理事长的家人?”不。
“是女儿?”不对。
“是表亲吧?”不是这样的。
从一开始,这一切就不应该发生。
*
真城璃茉作为转学生的热度已经渐渐淡去,现在没有什么比“天河家的大小姐就读圣夜学园”更加受人关注的新闻了。
尤其是在这位大小姐以异常坚定的态度和万分合理的借口拒绝了守护者的邀请之后,她的形象在普通学生的眼中越发变得不可捉摸起来。
“不想要被人认为凭借家族而得到便利。”据说她当时是这么讲的。而当这个回答传到绫小路琉璃的耳中的时候,她,连带着整个制裁者都陷入了一种莫名的低气压沉默之中。
“……抱歉,但是我实在是不知道要说什么。”从绫小路琉璃面无表情的脸上,朝比奈弥生只能读出两个字,讽刺。
今天的绫小路琉璃换上了制裁者的春季新制服,纯白的长袖衬衫袖笼微蓬,暗纹半裙上冰蓝色教堂彩窗凝冻的玫瑰花,正如她此刻的神情一样冰凉。
“唔,说起来Fool你和那个转学生长得很像呢,她也是黎家的人吗?”绪方桃花眨眨猫一样的碧色双眸,对着这样的一双眼睛,绫小路琉璃实在没法绷着坚硬的表情。
她摸了摸绪方桃花的发顶,感受着少女猫一样柔软蓬松的发卷从指间穿过,闭上眼睛,点头:“她叫天河绮罗,是接受了我力量和生命的‘受神恩者’。”
她是天河绮罗,是那个在御三家晚宴上与她远远对视的少女,她的发丝宛如远山螺黛,双眼是静夜与华灯的沉淀,她裙角的曼陀罗用金线缝就,一笔一划、铁划银钩,都是尊贵而不可侵犯的姿势。
而绫小路琉璃甚至没有办法和她对视,因为那双眼睛燃着漆黑的火焰,名为黎歆的少女被夺走的一切都在里面无止境地被灼烧,尸骸和灰烬会堆砌成她通往夜之尊座的阶梯。
绫小路琉璃知道,黎歆知道。
她不是天河绮罗,她不该叫这个名字。
黑曜石的眼瞳只属于隔海相望国土的望族,而她是这个家族当之无愧的继承人和公主。
“她就是你在黎家的那个,呃,受神恩者?可是她明明姓天河……”风间凉张大了嘴,却实在不知该如何说出脑内庞杂到破碎的信息。
“她现在姓天河,是因为她原来的名字被夺走了,神祭的失败让我活了下来,也让她没能成为合格的继承人。黎家把她送到天河司那里,希望她跟随天河司修行能够补全残余的部分,呵呵。”绫小路琉璃轻笑,制裁者众人却莫名感觉到室温随着她的笑声在降低。
“她现在估计恨死了我,因为我活着就是在证明,她,黎妍,是个黎家眼中的失败品。”
“呜哇,Fool你别笑了,你越笑我越冷。”绪方桃花搓搓自己的手臂,感觉自己能搓下来一斤鸡皮疙瘩,“她要是敢欺负到你头上我就、我就咬她!”
回答她的是绫小路琉璃越发来劲的摸头发的手。
“黎妍成了天河绮罗,黎家这一代没有别的直系子嗣,所以他们才会邀请你出席了只有御三家成员的晚宴,”朝比奈弥生自觉失言,不由懊恼,“我是说——”
“因为他们需要我来代替黎妍去堵星名一臣的嘴,在必要的时候,未死的弃子也有利用的价值。”绫小路琉璃自嘲地笑笑,“但是谁都知道,在‘神祭之夜’过后,作为祭品的黎歆已经是个死人了。”
“在黎家,所有孩子的命运从出生那一刻开始就已经决定,这种‘命运’被以拥有特殊含义的名字的形式赋予他们,也规定了他们从今而后的道路。”
“黎妍的意思是‘在黎明绽放的,朝阳一般绮丽的花朵’,而黎歆的意思是——”绫小路琉璃的话梗在了喉咙里,即使那些记忆已经被撕扯成了空洞,但恐惧依旧存在,不过是面对未知的恐惧。
下一秒,她冰冷的手指被少年温暖的掌心所覆盖,月见山圣轻轻握住她的手,绫小路琉璃看见他的眼睛是暗红色的,目光却是那么坚定不移。
他了解她的那些痛苦,但是有关于他的记忆被锁进箱子里消失不见了。
她想要把它们找回来。
她回握住了他的手,和他一起说出了那句象征着她原本既定命运的,仿佛诅咒般萦绕在少女从前生命里的谶语。
“——是‘为了黎明的到来,而向神明献上的祭品’。”
是又如何呢,绫小路琉璃的存在本身就已经打破了那些,被赋予给黎歆或是其他什么名字的、无数悲剧和因果缠绕的螺旋。只要绫小路琉璃还活在这个世界上,总有一天,那些失去的、本该属于她的都将被尽数取回。
是又如何呢,她为了这个名字献出的已经够多了,神子甘愿牺牲赎罪尚且因爱世人,这个荣耀的姓氏并没有给予她任何爱与温暖,又有什么资格从她身上索取更多东西。
这一次她将反抗这可笑的命运,她并不孤单。
在衣兜一角,遍布如同星光般暗金菱形的守护蛋轻轻颤动,蛋身浮现出蛛网般的重文,从中隐约透出的是暗夜里的灯火般,微弱却不止息的光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