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已经深了。
绪方桃花靠着杂物间的门,望着天花板上的裂缝。她灰色的卷发没有束起,披散着有点蓬松凌乱的样子,就像屋内的光线一样昏暗模糊。
“野蔷薇,你在吗?”
她微微偏头,对着门后轻轻地耳语,语调几乎被埋在发丝摩擦的窸窣声中。
月光如碎银铺满阁楼,隐隐约约的钟摆声,像时间轻轻滴落。
几乎是下一个瞬间,一模一样的声音仿佛回音女神的恶作剧般响起,让原本紧绷着身体的她缓缓放松了下来。
“桃花,我在。”
“啊,野蔷薇在呢,真是……太好了。”绪方桃花的声线微微颤抖,几乎带着哭音。
“……我跟你说过很多次了,我不会让别人欺负你的,敢动你的人哪怕是神我都会让他们去死。所以别哭,现在立刻马上,睡觉。”
那声音听起来带着生涩,此刻却放轻了些微语调。
绪方桃花摇了摇头:“没人欺负我啦,我只是觉得,自己是不是没有派上应有的用场。明明是代表着援助的教皇,可是我好像,没有帮上什么忙。”
“真是羡慕守护者的那个Ace,什么都不知道,所以能毫无自觉地活着……”
和一直懵懂的弥耶不同,她深深苦恼于自己的弱小,并且怀抱着想要变得强大的心。
想要一起并肩作战,不想要做那个一直躲在身后的,被保护的人。
在她模糊的记忆当中,很久很久之前,她也是这么做的。
“按理说我完全不用担心的啦,因为有野蔷薇你在嘛。”绪方桃花摇了摇头,苦笑着说道,“野蔷薇很强的,是比Emperor,比Fool都要强大的Tower。但我果然还是……”
还是不想一直活在你的庇护之下。
“呐呐,野蔷薇,如果这个世界真的是由愿望构成的话,我会不会有一天真的能够变得强大起来?到那个时候,会不会……”
桃花没说完,便觉得眼皮沉重得不行,缓缓闭上了双眼。
下一刻,野蔷薇睁开了眼睛。
“……‘教皇’代表着良心与善良的觉醒,就像长夜里的灯塔,尽管很微弱,没有伤害别人的能力,可是如果没有你在,我们这些行走在黑暗里的人,都会向深渊堕落。”
她喃喃道,不让桃花因为自己的声音而醒来。
“况且,你可是教皇殿下啊,教皇的身边怎么会没有圣殿骑士呢?”
“你的骑士,一定会乘着星光来到你身边的。”
她将碧绿的猫眼转向不知何时被推开的窗口,金发少年矫健地一跃,跳进了房间里。
“晚上好啊,小桃花……”他说,“你也是,野蔷薇。”
月光不知何时已经从窗口消隐,夜幕薄凉如水,星河璀璨如鲤,将少年衬托得就像是在夜间巡游的猎神。
而他望向少女的眼神却极尽温柔,像是看着世界上最珍贵的宝物。
“晚上好,凉。”野蔷薇低头,看了看裹在自己身上的毛毯,“抱歉,站不起来。”
“这种事情我来就好了,吵醒小桃花就不好了吧。”风间凉挠了挠头,笑道,“到时候又要大呼小叫,说我不从正门进来什么的……”
他一边说着,一边俯下身将灰发少女轻轻抱起,放在了卧室的床上。
在星光下,少女翡翠般的猫眼散发着几乎夺人心魄的美丽,恍惚间有着惹人怠惰沉沦的魔力,风间凉看着这双眼睛,感觉自己似乎想起了某个久远的传说。
他有种感觉,他们或许很早之前就彼此相识相知,他们之间的故事也许比这个世界的诞生还要更加久长。
那一定是个史诗般的故事,舞台是苍空与碧海,主角是神话中才有的族裔。
他这样想着,俯下身,亲吻了少女的眼睑。
“晚安,好梦。”
野蔷薇明智地闭上了双眼,即使对方的眼神和双唇的触感让她感觉到怪异,但她也不忍心破坏这个时刻。
她并不是嫉妒少年对少女的感情,因为她对桃花的感情,和少年殊途同归。
“所以我那个时候,才会许下那样的愿望吧……?”
即使是她,也忍不住带着些自嘲地想到。
*
窗外。
“……月光,消失了。”
浆果小姐靠着阁楼的外墙,将握着猩红色宝石蛋的苍白手掌缓缓收回丝绒裙袍之中,望向星河的目光晦涩不清。
“原本想在影子里安插一枚棋子,算了,无论是高塔还是教皇,都太可怕了……”
她自语道,嘴角却扯出一抹吊诡的笑意。
“不过真斗在御三家内部,埋下了炸弹,有趣。”
“封月家,那对姐妹,果然是,不错的人选。我选对了。”
她站起身,眺望着月光消失的方向,整个人裹挟着夜风消失在了空气之中。
这是个无月之夜,星河璀璨,冰凉如水。
但真正冰冷的,是无处栖身之月。
正因为无处栖身,所以无处不在,凛冽到能将时间都冻结。
正是七曜之辰星。
*
阁楼。
原本斑驳的墙纸被彻底撕去,露出其下摸起来让人牙酸的雪白的石灰墙体,落满灰的陈设消失了,连同那个已经不再走动的摆钟一起。
如水般的星河透过破碎的窗棂洒落在木质的地板上,里面有尘埃的微光徜徉。
一个少女直挺挺地躺在地板上,没有光亮和焦距的眼睛让人很难分辨出她是在盯着天花板还是睡觉忘记闭上眼睛。
她蓝紫色的长发与夜晚同色,卷曲的发尾在地板上铺开,像是藤蔓和触手在灰尘间蛇行。
被猩红宝石吞噬心脏的痛楚伴随着星光的散落如潮水般退去,瑟缩进目光所不可及的黑暗,知觉回归,她感觉到自己皮靴的鞋跟抵着木地板的沉闷触觉。
没有钟摆的声音,她就这样度过没有刻度的时间,像是所有东西都被冰封在星光之中那样沉寂。
不知道过了多久,她半张的眼睑抖了抖,缓缓合上又在下一刻猛地睁开。
映入眼帘的是一张缓缓放大的脸,与她有着六七分相似容貌的少女蹲下身来,青蓝的眼睛大张,在黑暗中发出磷火一般的幽光。
“哟,没死啊,封月凉。”她说道,语气听不出是失望还是欣喜。
被她称作封月凉的少女眨了眨眼,开始尝试着活动起僵直的身体关节:“你应当称呼我为长姊,卿言。”
她坐起身来,衣服和发丝上沾附的灰尘被冻结成冰晶坠落,汇在一起竟像是小小的星河。
“那已经是过去式了,现在我们已经不再是姐妹。”封月卿言的语气依旧平板得惊人,就好像在谈论如何清扫阁楼的灰尘一般。
“不,我们依旧是。”封月凉忽然抓住了她的几根头发,绕在指尖轻轻拽了两下,“不只是我们,‘七曜’的成员都是彼此的兄弟姊妹,‘镇星’。”
封月卿言有些僵硬促狭地笑了笑,猛地起身,青蓝的发丝断裂在封月凉的手心,被后者厌恶地扔进了地面的尘埃里:“是啊,‘辰星’,我们是七曜。”
【七颗星星在寂静的水面,另有七颗在天上;七宗罪孽在公主身上,在灵魂深处隐藏。】
我们是七颗闪烁着猩红光芒的星辰,是罪恶的宝石。
我们将会将这个世界在我们身上犯下的罪行还给世界,以“恶”的名义。
【没有月亮浮在寂静的天空,漆黑水面也一无所有,她的灵魂有七宗罪孽,这罪孽他也有一份。】
在这无月之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