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幕下的云霭如巨大的鸟羽盘旋,将整片天空都笼罩起来,漫天飘落的洁白雪花映着远处节日的灯火通明,透过布满雾气的窗,像极了包裹着玻璃纸、被放在水晶球里精巧玲珑的的彩色糖果。
夜已经深了,小小的房间里,粉发少女金色的双眸盛着窗外的城市烟火,繁华落尽之后只余下数不清的孤寂落寞。
“亚梦酱,已经很晚了……”三只甜心从蛋壳中探出头来,面露担忧。他们不明白,之前还很开心的主人,为什么会突然变得如此消沉?
“我没事。”亚梦强装精神地笑了笑,脑海中的一幕幕却依旧盘旋在眼前,带着冰冷却灼热的温度,挥之不去。
她想起了少年在月光下拉动琴弦的身影,悠扬冷寂的琴声与刺耳凄厉的尖啸和在一起,如怨如慕,如泣如诉,如浸落在夜幕里大朵大朵水彩质地的花朵。
可少年的身影始终只有一个,在夜色里虚幻而又真实的存在着。
她想起了雪夜银蓝的树影婆娑,映在少女纯黑的斗篷上,让她看上去肃穆得就像一个重叠在纯黑夜幕中的剪影。而她手执长剑,剑锋映出的光芒有多冷多无情,犹在耳边的口吻就有多暖多温柔。
她挥剑挡在月咏几斗身前,也挡在日奈森亚梦和“那个世界”之间。她不会阻止月咏几斗离去,却缓慢而坚定地将“她的公主”推回世界光明的一侧。
她说:“这还不是你该知道的事情,在黎明之前,好好享受这个圣诞前夜吧,我的公主。”
她是她的公主,她望她永远纯白。
可是她到底是谁呢?为什么自称“愚者”,为什么不惜一切、做着最让人捉摸不透的事,又为什么这些事的源头重叠在一起,竟像是一颗颗鲜红的玛瑙滴落在她的手心?
斑斓的灯火渐渐幻化,交织成少女裙摆绘着圣母像的玫瑰彩窗上迤逦的光影。
——月咏几斗和“愚者”,他们好像是同一类人。他们将我推开,他们遮蔽自己不让我触碰,但我却从这种遮蔽和拒绝中读出了守护的意味:他们不希望我触碰他们周身的黑暗,就好像……
——就好像我,是他们的“光”。
窗外,一颗小小的星子落下,带着晶莹的光尘,像一颗种子生根,静等发芽的那天。
*
“为什么,为什么要这么对我?我有哪里比不上她吗?是我做得不够好吗?还是……”
混沌的梦境中不断闪回斑驳的杂音,尝试去聆听却发现全是徒然的悲叹。绫小路琉璃猛地睁开双眼,过于急促的呼吸搅得目光里一片惨白。
她坐起身。窗外漆黑一片,铁黑色的天空无星无月,在边缘露出细线般的浅色,像刀口隐而不发的刃光。
抬手揩掉额角的冷汗,绫小路琉璃偏过头看了看表,离平常起床还有将近一个小时的时间,可她却毫无困意,周身缠绕的刺骨寒意带着潮湿的气息,像是一条迂行的蟒蛇,粘稠得几乎要让她窒息。
她转过头,茉秋莉和缪斯还在睡眠之中,只有拉斐尔的目光投来,温和而又稳重,清淡的草药气味安抚着绫小路琉璃颤抖不已的精神。
“主人一直都睡不好,是有什么心事吗?”
绫小路琉璃摇头,把脸埋进了膝盖中间:“我不知道,但是我已经习惯了。”
习惯了不知道是从什么时候开始,所有的梦境都如此度过。
黑白交错的蔷薇花海像巨大的翅膀静静蛰伏于大地,仿佛永恒静止的时间岿然不动,几乎令人发狂的血红色朝霞噬咬着昼与夜的分界,夜色化作黑曜石的雨水渗入蔷薇腐败的土壤,所有的一切都被搅成了一片混沌。
她看不见结局,但她却能感知到无限无垠的悲伤,在同样无垠的花海上游荡,那悲伤好像属于她又不属于她。
炽烈的猩红色晕开了一片,浓到化不开的颜色中似乎还藏着什么别的东西。
“你就像一尊偶像,没有了底座就没意思了。下次你要是再生病,我就马上走开。*”
熟悉的句子忽然出现在她的脑海里,像是来自另一个世界的呓语,熟悉而又陌生。
就像是另一个素未谋面的自己。
她猛然抬起头。
窗外,血红的朝霞撕裂了夜空。天光大亮。
*
接骨木焚烧的声音隔着壁炉的铁栅劈啪作响,烛光香槟色的影子在挂着波斯挂毯的墙壁上颓靡地颤抖,最后一张塔罗牌自天河司的指尖落下,暗金色似灵光一闪而过。
在他的身侧,一位少女端坐在铺着丝绒的雕花扶手椅上,深色长发一丝不苟地挽起繁复发髻,一双黑曜石般的大眼睛却掩饰不住与生俱来的活力和好奇的神色。
她的目光沿着牌背烫金的纹路蜿蜒而上,到男子颀长苍白的手指,再到那张镀着烛火、看不出年龄也看不出真实情绪的完美面庞。
似是感受到她的目光,天河司纤长的睫毛抖了抖,让少女已到嘴边的话顿了顿,又咽了回去。
——天河司不喜欢别人在占卜的时候打扰他,虽然他的占卜,结果从来都只有一个。
她偏过头,垂落在地的暗紫色裙角上,紫金的线条以相似却旖旎得多的笔法勾勒出大朵舒展枝叶的曼荼罗,只是线条断续,依着烛火的跳动,明灭难寻。
敲击声从厚重的雕花门扉后传来,将少女的思绪打断,她猛地抬起头,却见天河司已经将目光从牌面上收回——牌已经被翻开了大半。她看不懂,天河司占卜时的仪轨不同于任何她所学习过的体系,或许翻开的纸牌只是表面,他和背后的神明有着更高层次的交流方式。
“请进。”他说道,声音不算大,却以一种波纹似的轨迹,传到了门的另一边。
门被推开,凛冽的夜风灌入房间,吹动着房间中的帷幔装饰猎猎作响。面容严肃的中年男子走了进来,向着天河司和少女的方向微微躬身:“星名专务,星名一臣见过天河司大人。”
他黑色西服的领口上,银紫色的六芒星闪闪发光。
“说说吧,你最近一直在做的事。”天河司挥手,星名一臣身后的门无声合起,瑟缩成米粒般光点的烛火颤抖着重新扶摇而上,衬得他幽紫的瞳仁越发如永夜般深沉。他的唇角是勾起的,声音却没有什么温度。
男子似是对他不温不火的神情感到诧异,又或者心存忌惮,他顿了顿,这才开口道:“按照您的嘱托,我们一直在寻找月咏或斗的下落,有人在国外见过他作为街头艺人演奏,但是每一次的出现都毫无规律,因此一直没能掌握他的行踪。”
天河司的笑意不变:“说下去。”
“……胚胎的寻找一切顺利,对于人类心灵之蛋的搜寻力度也在不停加大,月咏家的两个孩子将会是我们最有力的武器,他们的能力非常有用。”星名一臣的眼角露出精明的光芒,却在接触到天河司的那一瞬不甘地慢慢收回。
“你做的很好,继续下去,现在你可以离开了。”似是看腻了男子面上面色的变幻,天河司收回了目光,随手又翻开了两张塔罗牌。
“是,天河大人。只是……我不明白,您默许我坐上专务的位置,却只交给我这样的任务,是在为我一个外人得到了星名家的权利而不满吗?”星名一臣刻意在“外人”和“星名”上加了重音。
“并没有。”出乎他的意料,天河司的表情渐渐变得严肃起来,他说道,“八云君、曜还有小辉夜……我虽然很怀念,但是都已经过去了,过去的怎么样都回不来。”
“既然这样能够让他们留下来的东西延续下去,我又有什么理由不让你参与呢?”
“……是,是我唐突了。那么我就先告辞了。”星名一臣抿住嘴角,转身走回门前,回过头深深地望了一眼天河司身旁的少女,目光中隐忍着忌惮与不甘。
而后者眯起眼,回予他一个高傲到锋芒毕露的眼神。
目送着男人的身影消失,少女似是终于寻到了开口的机会般,口吻间略带不满地说道:“明明只是个外人而已,如果只是想要荣华富贵的话星名专务的职位已经足够了,为什么要来插手御三家内部的事务?”
天河司似乎对她的话语毫不惊讶,像一个长辈般抚摸着少女的长发:“绮罗,你的家族将你送到我这里来,为的是让你褪去浮躁,成为一个真正合格的继承人。现在看来,你要学的还很多。”
听到这句话,被唤作绮罗的少女显得越发不满:“如果只是学习的话,为什么要连我的名字也一并取走?都说人的名字和命运相连,你们一直绮罗、绮罗的叫我,我要到什么时候才能取回真正的名字和地位?”
天河司眯起眼来微笑,像庭院里洁白的神祇塑像:“就快了。”
他伸出手,翻开最后一张塔罗牌。
正位,命运之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