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头的水缸结了层厚厚的冰，院子里的野菜因为天气的缘故都冻死了。了然不得已动身出门，而且他还要见见他的宿敌，一位老相识。
他大声喊着：“春来。”
春来嘴里哈着气跑进屋，捂着双手跺着脚道：“师傅，怎么了？“
了然抿嘴一笑说：“收拾一下，今天出门。“
“出门？“春来懵里懵懂地说，“这么冷的天……“
“别啰嗦让你收拾就收拾，哪来的废话。“了然不胜其烦道。
春来觉得他师父有点些反常，皱着眉头，心事重重。一切收拾妥当关上院门，这一年天特别的冷，从脚底板冷到膝盖。
师徒俩一前一后师傅话少，徒弟也话少，只有冷风嗖嗖的风像无情的鞭子鞭笞脸上，更有些风趁哈气的时候往嘴里灌风。春来的脸红扑扑的，鼻子山挂着一串鼻涕。
迎面走来个人粗声粗气跟了然打招呼道：“大师，出门呐！“
了然双手合十答道：“是的，王老板这么巧呢！“
王老板说：“闲来无事，出来闲逛一番。“
春来瞧着这人大高个，穿着贫苦人家穿不起的大衣，也不知是不财大气粗的原因，他说话总是颐指气使。
春来不喜欢这个人，他总爱摸着春来的头，他就是王精明。精明到买一块豆腐都跟白实诚吵嚷一上午，许多人不愿跟他打交道，一听说他就头皮发麻。
至于王精明买豆腐那件事，春来可是见证人，当时他看完之后目瞪口呆。自此他对王精明的印象不太好，在他印象中卖豆腐的白大叔是个好人，又是老实人。
那天，天气暖和有一丝微风，了然破天荒的不知哪根筋抽住了，多给了他些碎银道：“拿去买些零食。“
春来接过碎银激动不已，还没从喜悦中回过神来。了然接着又说：“去巷子口买些桂花糕，再去大前门买点卤花生。“
春来拍着大腿暗自叫苦，想着：“老和尚真狡诈我着了他的道了。我说呢！哪有那么好的事，原来又差使我跑腿。”
春来自言自语道：“算了，为了这些碎银子跑趟腿也值得。“
了然催促道：“别磨磨蹭蹭，快去快回。“
巷子口卖桂花糕的有两家，一家上了年纪的妇人，味道还不错，门口挤得没人站脚的地方。另一家卖桂花糕的是个女孩，年岁比春来大个几岁，名叫萱萱，人长得倒挺漂亮，不过说实话她的桂花糕味道一般，春来想不明白师父非要光顾这家的桂花糕。
若女孩再年长几岁，春来猜想老和尚对女孩动了歪心思。一来二去春来跟萱萱娴熟些，萱萱心地善良跟春来挺投机，春来趁买糕点的机会喜欢跟她聊上几句。
“春来，又来买桂花糕呢！“萱萱甜甜一笑道。
春来说：“萱萱姐，跟往常一样。“
萱萱麻利地称好桂花糕，他拿着桂花糕转身就走。萱萱喊住他：“春来，你等下。“
春来放慢脚步拿着篮子递过来说：“把这个拿上。“
“这是什么？“春来愣了愣，不敢伸手去接。
萱萱说：“这是我家蒸的包子，快拿着。“
春来说：“我……我不能拿……“
萱萱阒然一阵说：“为什么呢！“
春来说：“师傅常告诫我，不能随便拿别人东西。“
萱萱捂嘴偷笑又戳着他额头说：“这不是拿，这是给，我还得干活快拿上。“
“可是……“春来还没说完，萱萱打断他的话，数落他一番道：“男子汉，怎么磨磨蹭蹭的。“
春来赧红着脸，压低声音说：“那多谢萱萱姐了。“
萱萱说：“那你路上慢着些。“
春来姓高采烈边走边跳像个跳蚤似的，他一嘴塞着包子，另一只手打开桂花糕，捡最小的一块放在嘴里，他怕老和尚发现他偷吃会责备他。
他又把桂花糕包完放在怀里，挽着装有包子的篮子。他摸了摸还有些半饱的肚子，他要留着肚子去尝卤花生。
春来对大前门的认识源自老和尚所讲的故事。其实他对这个故事的真实性表示怀疑，暂且当做茶余饭后的消遣，老和尚胡乱说之，他胡乱听之。
老和尚说那年有军队强行进攻进来，老百姓自发地用身体堵住大前门，不让军队进来。军队坚持了三天三夜，最后弹尽粮绝没办法退兵，这座城得以保全。老和尚说得很玄乎，至于是什么军队，为何要攻城闭口不谈，春来也是听得云里雾里，不过大前门这段历史深刻印在他脑海里。
春来喜欢去大前门，因为那离铃铃家不远，他总会趁出去买东西的机会，抽空找铃铃一起玩。
大前门卖卤花生的是位胖胖的大叔，打他身边走过都能闻到他身上的那股卤味。他身体很健硕，高高的桶他轻而易举举起来。
他看到春来来笑容可掬地说：“小师傅，来买卤花生呢！“
“是的，大叔。“春来说。
他装好卤花生递给春来说：“刚出炉的热乎乎的。“
春来递了银子随手接过，流着口水抓了几把塞入嘴里，然后把花生壳吐出来。卖卤花生的大叔都看傻眼了。
那边有个姑娘捂着肚子差点笑抽了，她梳着两条小辫子，小巧玲珑，围着一条纱巾，穿着花裙子。
春来冲她笑傻傻一笑继而走了过去耸拉着脑袋说：“铃铃，你怎么在这？“
铃铃笑声戛然而止，指着他嘴边说：“瞧你吃得满脸都是。“
春来用袖子抹了抹嘴，铃铃一脸嫌弃递过手帕说：“邋遢死了，拿去！“
春来憨笑着拿手帕擦了擦嘴边，铃铃说：“你怎么老和尚一样邋遢。“
春来有点不高兴地说：“不许你这样说我师傅。“
铃铃夺过手帕，手交叉胸前说：“他平时都骂你，你还护着他。“
“他终究是我师傅。“春来脸色阴郁地说。
“好了，不说他了。“铃铃看得出春来倘若继续谈论老和尚，他肯定恼羞成怒。
“你吃吗？“春来把卤花生递向玲玲道。
铃铃捏着鼻子说：“我不吃，你自己吃吧！“
“陆镖头还好吗？“春来从没这样狼狈过，突然跟铃铃没了话题，随口一问道。
“还好，押着他的镖，再干几镖估计也金盆洗手了。“铃铃轻描淡写道。
“陆镖不押镖了吗？那真是可惜。“春来颇为惊讶地说。
铃铃说：“是啊！上了年纪了。“
春来提前结束谈话，一问一答的谈话，他觉得很没意思。他找个借口说：“师傅还在等着我，咱们下次再聊。“
春来的嘴没闲下花生吃了一大半，他咽了咽口水索性把花生放入篮子用布盖着，眼不见心不烦。
豆腐摊跟前围了一群人，叽叽喳喳不知在争吵些什么，春来身子轻盈很快挤最前面，卖豆腐的白实诚跟杂货店老板王精明，面红耳赤争吵着。
白实诚说：“王老板，你也是买卖人，怎么能这样呢！“
王精明指着那一小块豆腐说：“老白头咱们各退一步，你少给我点也行。“
白实诚说：“王老板，你好没道理，我找你钱你说你怕丢了，可是我不能做亏本买卖。”
“豆子能值几个钱。“王精明信誓旦旦地说。
白实诚几乎要哭出来了，她委屈地说：“豆子是不值几个钱，可我起早贪黑又要磨豆子，又得点浆……“
王精明撸起袖子高举着手，打断白实诚的话道：“得，大不了你来我店里买杂货我也给你便宜些，这样总行了吧！“
白实诚挠头思考这个买卖合不合适，人群中有个年纪的人喊着：“老白头，既然王老板这样说了，你就退让一步！“
王精明竖着大拇指对那大叔说：“还是这位大哥明事理。“
白实诚见众人这么说，极不情愿把一小块豆腐放入王精明袋子中，王精明提着豆腐兴高采烈地走了。
后来春来问起此事，询问道：“白大叔去杂货店买东西，王老板给你便宜了吗？“
白实诚声叹气道：“哪有！他说我的东西哪跟你豆子相比。“
春来愤愤不平道：“他这人怎么这样？太没脸没皮了。“
白实诚说：“多一事不如少一事，这种人懒得去搭理他。”
王精明习惯性地摸了摸春来脑袋，春来刻意把身子倾斜，王精明差点失去重心摔个跟头，春来想笑不敢笑。
了然责备道：“春来，你这是做什么？“
王精明笑了笑说：“大师，不碍事的。“
“王老板，小孩子不懂事多有得罪。“了然说。
王精明说：“大师，我先走一步。“
“王老板，慢走。”了然笑脸相迎道。
王精明狼狈地走了，春来放声大笑起来。了然试探地问：“你好像不太喜欢王老板。“
春来交叉着手哼了一声，了然批评道：“你这样做可不对。“
“怎么不对了？对待这种人就得这样。“春来扯着嗓子喊道。
了然说：“喜怒不要表现在脸上，万一你遇到心胸狭窄的人，你可是给自己惹麻烦。“
春来小心翼翼问道：“那他是这样的人吗？“毕竟了然说的令人胆战心惊。
了然斩钉截铁说：“他不是。“
“您是怎么看出来的。“春来不解地问。
了然说：“看他的心。“
“心？这也能看出来吗？“春来懵里懵懂地问。
“这些我给你解释不了，你以后慢慢会有体会的，加快步伐不要让人等急了，他脾气暴躁更不愿等人。“了然讳莫如深地说。
了然约见的人在酒楼，一进门春来就听到见匪夷所思的事情。小二逢人就说：“这年头怪事真多，楼上一个和尚喝着酒啃着鸡腿，还在楼上发着火。“
了然对春来说：“上楼吧！“
春来上楼后见识到小二口中的怪和尚，他一手举着酒杯，一手抓着鸡腿，一只脚支在椅子上，边啃鸡腿边吧唧嘴。
总之给人的印象是吃没吃象，坐没坐象。而坐在他身旁的小伙子留着长发，长相俊朗，温文儒雅，俨然像个翩翩公子，跟怪和尚形成极大的反差。
怪和尚抬起头朝了然喊了声：“了然，来这边坐。“
春来看见怪和尚的眼睛吓了一大跳，原来他有一只眼，另一只眼带着黑眼罩。
了然在一旁坐下指着怪和尚说：“春来，这是你师伯，问声好。“
春来鞠了一躬说：“师伯好。“
“好，小伙子挺有精神。“了目说。
了目对那个俊朗小伙说：“行名，给你师叔倒酒。“
小伙起身要倒酒，了然连忙用手挡住酒壶道：“我不饮酒，给我倒些茶就行。“
春来心里嘀咕着：“原来这个小伙是他徒弟，这个和尚怪异收徒弟更不同寻常。“
了目抿了口酒神清气爽地说：“师弟，这么多年来你修为还没见长。“
了然没吱声，仿佛了目的话戳中他的内心。了目继续说道：“那件事你还没放下呢！“
“放下！谈何容易。“了然说。
了目说：“放下，你才能成佛。“
了目说完咳嗽了两声，脸色还有些苍白，一副病恹恹的样子。
了然说：“怎么了？老毛病犯了？“
了目说：“老毛病了，不妨事。“
了然向行名说：“你师傅吃药的吗？“
行名说：“最近不吃了，师傅嫌药苦。“
了然道：“继续叮嘱你师傅吃药，还要让他少喝些酒。“
了目仰头大笑道：“想来师弟是不希望我死。“
了然说：“你死了我找谁斗嘴呢！“
了然道：“师弟真幽默，有你这份心为兄领情了。“
了然看了一眼春来，又看了一眼行名，对春来说：“春来，带你师兄出去转转，我跟你师伯聊点事。“
行名看了一眼了目，了目扬扬手说：“去吧！出去转转。“
行名很有礼貌地起身跟了目和了然说声：“师傅，师叔，那我先出去了。“
(十）
行名举手投足间充满着贵气，春来刚开始以为是怪和尚教育的好，最后他发现怪和尚跟老和尚一个德行，老子长老子短的，这样人的教育不出这样的孩子。
后来师傅告诉他，说行名出身名门望族，小时候得了病，长大后她娘寻遍名医都没法治好他的病，最后她烧香拜佛不治而愈。
她娘觉得这孩子与佛有缘，让他跟着有修为的僧人吃斋念佛三年，还在佛前许下了愿。因而行名是带发修行，修行圆满后他将要回去与家人团聚。
“要怎样才能达到呢！我感觉他不像个僧人。“春来大胆发表言论道。
了然呵斥道：“不许胡说，你师伯的修为我这辈子都赶不上。“
春来不知道师傅说的是实话还是谦逊，在他听来不可思议，在他看来怪和尚很普通，更可况吃斋念佛才是和尚的必备功课。
“师傅，我能问你个问题吗？“春来战战巍巍道。
了然阴沉下脸说：“问！“
“吃酒喝肉也能当和尚，也能成佛。“春来压低声音问道。
了然说：“能。“
“那我以后是不也可以……“春来有些兴奋地说。
“你不能！“了然似乎知道春来心里的想法。
“为什么？“春来懵里懵懂地问。
“因为你还不能控制自己，一个人如若控制不了自己，势必物极必反，得不偿失。“了然不厌其烦地解释道。
春来几乎听蒙了，这道理对他来说晦涩难懂。了然很着急该如何解释给他听，以他目前的修为来说，了然只能给他一股脑灌输思想，至于他接受多少全靠他的天赋了。
了然说：“只要有颗向善的心都能成佛，一个人心要变质了就危险了，因而成不了佛很可能会成魔。记住！这是我对你的忠告。“
春来唯唯诺诺道：“我知道了，我会谨记师父您的教诲。“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