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娜的事情并不只有江延岁一人记得,因为当年东陵绯的反应实在太反常,季新念也记得清清楚楚,这样熟悉的场面再一次发生,同样也勾起了她的回忆。
只不过没有那一份特殊的感情在,她对这件事没有什么偏颇的执念,认为这孩子理所当然的该杀,平宁九年的事情反倒才是季新念怎么也想不明白的一个谜团。
她站在一旁看着尺青小心翼翼的为东陵绯涂抹着药膏,伤口很有些吓人,即使尺青已努力的放轻了动作,东陵绯仍是疼出了一身的冷汗,小口的喘着气。
谢钧不知将方才那个女孩子弄到哪里去了,看着东陵绯上完了药便急匆匆的去处理她了,尺青找了个空置的帐子熬药,此时便只有季新念一人陪着东陵绯。
她在桌边坐下,迟疑了很久,久到东陵绯都看出她满肚子的话,才小心的问:“当年那个苏娜,姐姐为什么要放过呢?”
东陵绯大概是没把这看得多重要,愣了许久才想起来这多年前的一时悲悯,微微笑了:“一时兴起罢了,苏娜毕竟年纪小,身世又是那样,忍不住就心软了。”
“即使如此,她可是一心要杀了皇姐,您不是那种因为心软就会混淆是非的人。”季新念并不接受这个解释,仍然固执的看着东陵绯,想要一个说法。
东陵绯无奈的看着她,摇摇头:“我当时的确没有别的想法,她若是要对旁人下手,我必定不会饶她,可是刺杀我,好像也不是那么不正确的事情。”她抿了抿唇,检查了一下方才说出的话:“其实是对的吧,应该要这样。”
说最后一句的时候她放低了声音,只是轻轻的念了一句,季新念没听清,想要东陵绯重复一遍,她却只是微微的笑了笑,并没说话。
季新念没再追问,只是仍然愤怒于江延岁今日的阻拦:“江时迟怕不是摔坏了脑子,这种事情有什么可拦的,单只是顶着繁弱姐姐的脸,就够她死了。”
“他或许也只是突发善心,面容相像其实算不得什么,可是以这样的面貌来做这种事,我实在是受不了。”东陵绯低下头,语气中难掩失落:“我原本以为他会懂。”
那其实是许多年前的一个承诺,是在青燃小姑娘被狐狸咬了一口之后发生的事。
“休息几天就好啦,宫宴上你也不用行礼,多好。”唐未柔声安慰哭泣的妹妹,揉揉她的小脸蛋:“宫宴那么多礼仪,你是不是一点没背?”
青燃有点心虚的偏过眼去,小声嘟哝着:“那太多了,怎么可能记得住。”又一脸信赖的看着她笑:“姐姐会帮我的。”
唐未敲敲她的小脑袋:“就算有我,自己也要小心,被狐狸咬了总是你自己疼。”
提起这事,青燃垂头丧气的应了一声,又委委屈屈的问:“我天天给它好吃的,带它四处玩,也抱抱它亲亲它,为什么还是要来咬我?”
“你待它再好,到底不是同它一般的小狐狸,立场不一样的,自然总有戒心。”唐未见她不哭了,又继续说:“不只是它,各人原本有各人的利害轻重,对一个人十分好,换得七分已是运气,便是得了五分三分,得了一把刀子,也是平常。”
唐未俯下身抱抱青燃,抚摸她发根的小绒毛:“这是人间定数,接受也好,不接受也罢,总归不必怨到自己身上。”
“可是,”青燃不解的问:“母后说,与他人相处以真心换真心便可,怎么还要想这么多?好麻烦。”
“旁人都说你天真无邪,谁知道你这家伙只是懒又怕麻烦,不愿意想,又时时指望着我,才什么也不管。”唐未忍不住笑:“你呀,只记住,各人有各人的心头好,若笃定不是自己,便也同样的不去在乎。不在乎就不会难过。”
青燃就睁大了眼睛想,板着指头念叨:“财、权、名与情爱,便也不过是这些,姐姐又想要什么?”
“你叫我一声姐姐,又这样缠人,我还能做什么打算。”唐未故意做出一副无奈的神色来,点点她的额头:“我这一生,怕是就绑在你身上了。”
青燃嘿嘿地笑,倒真是天真无邪了。
唐未又放软了嗓音,小声的承诺:“我是姐姐,会永远对你好,永远保护你,不会不要你的。”
那时的盛宁宫由孝文皇后管理着,还没有而今的金碧辉煌,小小的女孩子在其中,阳光照褐,眼神清透,其实也只是个幼儿。
东陵绯软软的笑,稚嫩的像一汪水,仿佛年光不曾流淌,她仍是那个幸福的小姑娘,无论何时总有一个姐姐罩着。
然而想念,本就是枉然。
她眼中尽是怀念的神色,又带点泪花,笑骂:“分明最守信用,却总是骗我。”声音渐渐的低了,近乎使人听不见,声音细的很:“这样折辱,我若能忍,还算是,还算是……”
季新念从没见过她流泪,猝然心惊,想上前安慰却又不知从何说起。
没等她组织好语言,东陵绯就在她前面再次开了口,慢悠悠的吩咐着:“想办法把那个孩子处理了,若是江延岁执意要救下她,便……也不必管他,不伤性命足矣。”
季新念巴不得早点把这事了了,当下也顾不得别的,立刻便着手去办了。
东陵绯肩上疼的动弹不得,站起来向塌边走去,走动间牵动了伤口,小口的抽气。
她掀开床帐坐下,纱上光影晃眼,使她迷糊了一晌,忍不住叹气。
你我自小一道长大,我在乎的事情有几件你分明一清二楚,怎么就半点不懂呢?
在同样的岁月里一同长大未必是好事。有些时候,完全不知道也要比会错了意,好上太多太多了。
何况,有了这放在前头的铺垫,期许便要更高,失望起来便也更深。
最难过的,不是你不懂我,是我本以为你懂,而你该懂却没有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