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着大铁门咔嚓一声响,吉祥妈的心里也一下子咔嚓一下回到了现实里。她的心绪不宁总是在这铁门的一开一关间变得更加心烦意乱了。
看着鹿哥妹妹的背影渐渐远去之后,她加快脚步回到了自己的木门里,扔下猪食桶,动作迅速的开始洗手洗脸梳头发。找了一块干净的布把身上猪食印子赶紧擦拭干净。她本想换一件衣服,转念一想被人家看出来显得不好。
她歪着头在自己身上到处嗅了嗅,担心自己一身都是猪食味。赶紧拿出雪花膏在手上脖子上飞快的涂了涂。这雪花膏的味道不错。不浓不淡刚刚好。这还是大姐带回家的。平时吉祥妈根本就不舍得用。
接下来的就是等待了。跟等待鹿哥是完全一样的心情,心乱如麻,度秒如年。
鹿哥妹妹回来时会叫她过去大铁门里去玩。像小时候一样。她期待再一次的走进那扇大铁门里面去。虽然她不止一次的走进去过,可是在她当下的心里她只走进去过二次而已。她朝思夜想的第三次就这样的不了了之了。
虽然她知道此刻那铁门里面是根本没有她的鹿哥的,那只是一扇冰凉凉的大铁门,闪着铁锈红色的寒光。那么就把这次全当做她的第三次了。她与鹿哥二个人的第三次是不会再有了。她非常的明白,无比的肯定,百分之九十九的肯定。那百分之一是给自己一点点可怜的期盼。也许,以后的事谁知道呢?毕竟我们还年轻不是。
只是眼前那些意乱情迷的愿望是不会再发生了。起码是绝不会发生在她的头上了。她的鹿哥找了一位易州的女孩。不用问她就知道那是一位城里的女孩子。她身上是绝对不会有猪食味的。肯定都是雪花膏的味道,花露水的味道,头油的味道。
还有她说话的声音一想就知道是什么样子的,是那种特别自然大方的。甚至她不用说话只用眼神就可以告诉你她心里的想法了。那种城里人不都是那样的吗?用身体说话,用眼神说话。告诉你你穿的实在太土了,你身上有怪味道,你是一个乡下人。
朝思暮想的第三次来的突然,来的及时。在这等待的煎熬里除了煎熬,她的心里也对另一种结果有所准备了。她预感过她的鹿哥是不会在出现了,不会再跟她招手让她走进那扇铁门里面去了。
这世间的万事万物,所谓结果无非二种而已。好在二种结果她是都有预想过的,这样总归是好的,给自己一个后路一个安慰。哪怕只是自欺欺人。她想照照镜子,虽然很怕看到镜子里自己,她就是那个被人白白睡了的一个傻姑娘。虽然这是多少年以后她才明白的。可是她不能也不想像前院老葛家的二丫头那样,带上全家人去那个男人家里讨要说法。
葛家二丫头被村西头的大海给睡了,只是人家可不能是白白睡的。葛家全家人都冲了过去,还有几个葛家的亲戚。每个人都拿着不一样的家伙什,木棒,铁锹,叉子……那是一定要给个说法才能罢休的。
大海家是一家子的老实人,起码看上去是老实人。你说大海睡谁不好偏偏要睡葛家二丫头。闹得全村人尽皆知,岂止全村,十里八村都知道了。多数不过都在看笑话罢了。可是葛家就是不干,不给个满意的结果就要报官。
吉祥妈记得那同样是个晚夏初秋的时节。同样是阳光普照的时节。大海家的院子被里三层外三层的围个水泄不通。吉祥妈虽然瘦弱却根本挤不上去。所以她去了也是啥也没有看到。只是听到了一些稀稀拉拉的嘈杂声。她记得鹿哥妹妹可是左右摇晃硬是从缝隙里冲了进去。吉祥妈很是疑惑她那壮硕的身躯怎么消失的在她眼前的。
据说大海是一句话也不说,就像动物园里的动物一样安静的坐在那,任人围观。但靠近后你会发现他满头都是汗珠子。大海妈一会儿哭的梨花带雨,一会儿哭的悲天跄地,一会儿又哭的毫无声音。大海爸则是不停的说好话,递烟送酒倒茶赔不是。
一家三口人三种表现,如果这些表现好使的话那葛家人就不是葛家人了。他们软硬不吃,就是要给个说法。最后答应要么给钱要么娶人。可是娶人对于他们葛家来说却是不能满意的一种结果。他们觉得大海家里穷。可是姑娘跟人家睡了啊!这么一闹十里八村谁不知道?谁还要她二丫头呢?
那么他们为啥要闹呢?后来才知道这一切都是二丫头早就计划好了的。和着葛家人起初本来是不想去闹得。倒不是他们家人厚道,是他们嫌弃大海家家境不好。到时候闹得人尽皆知,他家二丫头也不好在嫁人。
葛家人是不会吃这种亏的。所以既然要闹那就要闹全套。
那件事闹了前前后后大概至少十几天吧!后来以大海娶了二丫头收场。结婚那天还是蛮热闹的。大海是吉祥妈的初中一年级的同学,他们只同学过一年。不过都在一个学校,整个学校也没多少人,所以彼此都还是熟悉。大海年纪比吉祥妈大了好几岁,因为不停留级成了同学。那是一个比姑娘还老实的男孩子,印象中他几乎不说话,即使说也是轻声细语的说。从小到大总是被其他男孩子欺负的一个人。不过好在他人老实,能躲就躲,从不惹事。
大海名字里有个大字,可是本人长的却是非常弱小,皮肤白净,比很多女孩子的皮肤都要白净。双眼皮大眼睛且明亮有神。就是嘴巴有点地包天。最奇特的是他的头发是棕色的,在太阳底下闪闪发光,发着金色的光。棕色的头发加上白皙的皮肤,都说他的祖辈里应该有个外国人的血统。可是看他的父母实在是看不出来是混血的地方。如果仔细看看,大海跟他的父母长的是真的不像。
可怜的大海,据说娶了二丫头以后就更不爱说话了。大海虽然谈不上有多帅气,但是吉祥妈实在想不通他怎么能看上葛家二丫头呢?倒不是大海有多优秀,只是这二个人放在一起实在是不搭。
那葛家二丫头实在是不像个女孩子的样子,首先身材就是人高马大的那种,大腿小腿一样粗。脸如圆盘,双下巴肉嘟嘟的掉在脖子上。她的脖子几乎可以忽略不计。加上她浓密的大马尾,即使在背后也看不出她的脖子。眼睛不笑还好,说好听的那是丹凤眼,说不好听的的就是小眼睛。笑起来就彻底的没了。
好在她不是一个爱笑的丫头。具体年纪不详,但是肯定比大海大一点。都在一个学校里上学,吉祥妈小学的时候葛家二丫头就已经在中学了,后来辍学了。她跟大海倒是坚持把初中毕业了。以二丫头的体格装下大海那是绰绰有余。大海在她面前简直就是小绵羊在大灰狼面前,不是,应该是小绵羊在野牛面前。
把葛家二丫头形容为野牛实在一点也不为过。葛家人个个都长大黝黑。他家那才是真真应了那句话: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葛爸葛妈简直就是一对儿亲兄妹,不是,是孪生的。
二人都是粗壮黝黑的大体格,都是一副大嗓门。夫妻二人从背后看上去简直就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走路的姿势,穿衣的风格,就连手脚和脖子长短都一样。生下来的三个孩子则完全继承了他们的特点和特性。一家五口俨然如分裂出来的一般,过得其乐融融,好不开心。
葛家老大是男孩,已经娶妻生子独立门户了。老二就是葛家二丫头了,底下还有一个小儿子老三还小,不过年纪虽小却已经不是善类,在同龄人里面也是一霸。这家人虽然霸道蛮横,但是头脑还是有的,各种小生意不断,日子过得还是不错。他家最大技能就是不能吃亏。别说吃亏了,就是便宜占少了那也是绝对不行的。所以他家的钱多半也是这样得来的。
但是在葛家二丫头嫁到大海家这件事上,葛家人倒是显得没有如平日那么得理不饶人。这亏葛家人怎么能吃的下去呢?可是后来葛家就是没提啥过分的要求了,就是嫁过来就是了!这倒是不太符合他家一贯的作风。
很快葛家二丫头就穿红戴绿的嫁到了大海家里头。二丫头那天笑的很开心,跟曾经跑到大海家闹去的那股撒泼打滚的样子判若两人。大家背地里都说这是葛家二丫头的计谋,她肯定是引诱大海犯错在先,事成之后大海后悔她又开始把事闹大,最后就这样嫁给了大海。事实也基本如此。
二人的日子目前还是过着,外人也看不出哪里有啥不好的地方。人们很快就遗忘了当年的闹剧,而只会记得他们是二口子这件事了。当年的葛家二丫头跟现在的吉祥妈年纪相仿。可是人家可比吉祥妈泼辣太多了,也成熟太多了。如果说吉祥妈是一颗刚刚绽放的小雏菊,那么葛家二丫头就是那墙上熟透了的大葫芦。二个人虽然没有可比性,但经历的事情看上去表面上是一样的。结果却是完全不一样的。
葛家二丫头婚后体格越来越粗壮了。一天她一扭一扭的走到村口男人们聚集的小广场那里喊大海回家,她还没等开口,只见大海就蹭的站起来走出来人堆里,悄悄地往他媳妇身边走去,然后二人一前一后走回了家。背后大家都起哄并哄堂大笑起来:大海让你媳妇把你扛回去吧!大海,多吃点,不然晚上你干不动。这样的情景隔三差五就要上演一出。久而久之大家也都不在嘲笑了,反而在葛家二丫头一扭一扭的身板里,在大海默默的跟随的脚步里,瑟瑟发抖的小身板里感受到了一丝爱情的味道。
前段时间葛家二丫头生了一个大胖丫头。她那身体壮的跟野牛一样,可是生孩子却生了几天几夜,疼的她昏死过去好几回。那天大海忙的如热锅上的蚂蚁,跑前跑后,跑一身汗。月子里每天让她吃十个鸡蛋,吃的二丫头的想吐。在以后在看到大海他手里已经抱着一个同样粗壮的小丫头了。脸上也荡漾着满足的笑容。谁说那不是爱情呢?
在屋子里等心绪不宁,坐也坐不住,站也站不稳。吉祥妈焦急等待鹿哥妹妹的回来,她本能的希望自己可以跟她的关系变得更好,比小时候还要紧密。其实小时候她们也谈不上有多紧密,那个年纪的女孩子跟谁都是挺紧密的。不过隔几天就有变成仇敌了。只不过现在长大了大家懂事了,不会在像小孩子一样过家家了。
这次她突然想要抓住这个机会,要想尽办法,她想要跟她成为紧密的朋友。这也许是她最后唯一的可以靠近鹿哥的机会了。她要抓住,一定要抓住。以后她可以光明正大的走进那扇大铁门里去了。去看她的好姐妹,或者她的好姐妹要她过去的。
想到这里她的心更加的心绪不宁了,她紧张,她淡定,她欲盖弥彰的样子看着真令人不解。可是她周围没有人。她走出木门,故意给自己找些乱七八糟的杂活儿。一边干活儿一边斜着眼张望。她的耳朵听到了鹿哥妹妹的声音,说话的声音和脚步的声音,她都听到了。其实她啥也没听到,她的耳朵出现了幻听。接下来她的爸爸回来了,她开始给他准备晚饭了。再后来天就黑了。
打那以后再看到鹿哥就是那个下午,除了鹿哥还有那辆车里飘出来的着黑色风衣的女人。
鹿哥妹妹后来倒是见过只是她根本就不提要她去她家坐坐这个茬了。她一下子也忽然远离了自己,虽然脸上带着客套的笑意。只是别提那种笑容里藏着掖着的嘲笑和不屑了。吉祥妈也想跟她假装,假装跟她一样的藏着掖着,只是她要藏着掖着的是自己的心痛和绝望。藏的住吗?她还没想过这个问题。好多问题她都没有想过。她只想鹿哥妹妹怎么能知道她和鹿哥的秘密呢?那么她那里来的嘲笑和不屑呢?那么是不是自己多心了?吉祥妈就这么反复思量揣测不安。她不想放弃这个唯一的希望,她要跟鹿哥妹妹成为“恋人”。只有这样他才有更多的机会看见鹿哥。
此刻,她只要看见他就好。哪怕彼此装作不认识对方,只是知道他在旁边就好。
日子慢吞吞的来到了冬天,见不着鹿哥,见不着鹿哥妹妹,见不着打开的大铁门!只有白茫茫的雪,冰冷冷的风。
村里的冬天有着异乎寻常的一种独有的安静。非死一般的宁静,它还是有动静的,只是那些动静是区别于别的季节。就连人的声音好像变得低了,少了。
有一天吉祥妈在雪地里见到了一只觅食的野兔,深褐色的毛,那个小机灵鬼的动作一颤一颤的,滴溜溜的眼珠子看到了吉祥妈并没有跑,观察一会儿就继续吃它的食物:一只鹌鹑。
这么冷的天它能捉到这么鲜美的食物一定不容易。它为此肯定付出了太多的奔波,守候,孤独。看着野兔从容的吃着鹌鹑,吉祥妈一动不动。她怕自己惊扰了这个小东西,她觉得自己就是那只死去了鹌鹑。皮开肉绽,羽毛乱飞。她仔细观察着那只兔子,那活灵活现的劲头真是美,这冰冷的天,冰冷的往事,这种活灵活现给人慰藉。看着兔子灵活的动作,就像自己的心脏也如这般灵活的跳动着。
跳动着吧!生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