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半支烟 C
我对顾桓说我觉得我们真的很堕落,不顾后果地追求着纸醉金迷的快乐。
“怎么这样说呢?”他问我。
“不是吗?”我在我们正坐着的那片草地上躺下。很久没有过这样的好天气了,好得可以让我们躺在草地上净脸朝天地发白日梦,明晃晃的天直刺得我睁不开眼。“我们什么时候干过一件有为青年应该干的事呢?糊糊涂涂地混着日子,一事无成,连憧憬也懒得……”
“唐懿,”他打断我的话说,“你怕我会不娶你吗?”
“哈!……”我一下子笑了,很挑衅地直视着他说,“我会怕吗?你不娶我还能娶谁?”
我会怕吗?我问着他,也问着我自己。实话说,我不知道自己对这一段感情可以投入多少。
我真的要嫁给他吗?我在不知不觉地这样打算着吗?让这个人在往后的日子里就像今天一样和我一起躺在草地上看淡得连影子也没有的云层,在雨天里一起站在商场门口等待天晴。
想到这些,我看着他的脸,忽然间那些分明的轮廓像用橡皮胶抹过的素描。
然而这时他笑了:“其实我想过的。真的。我今年大三,再过一年我就出来找工作了,我网页搞得不错,也比较有兴趣,我想我可以去网络公司上班。或者搞软件开发也行,也可以随便找家什么公司当技术人员。
我们这个专业比较吃香,对口的工作都比较赚钱。我想过了,以后我不是一个人的,找工作太谈理想太讲究喜不喜欢,那就太孩子气了,所以我要先找份能赚钱的工作。
当然越好的工作要求越高,不过这阵子我也努力多了,我这人就是懒,要认真点成绩还能提几十名不定。找到工作后我就努力地赚钱,估计狠干一两年就能供一套房子,之后再过一两年我们就结婚。
我们的婚礼不一定要很隆重,但一定要够特别……”
他滔滔不绝地说着,伸手拉住了我的小指,顺着指尖把我的手一点点地往他掌心里拖,我猛地挣脱掉说:“假如我怀孕了呢?我是说现在。”
他不说话了,坐起来看着我,脸上的表情很平静。我也坐起来,抱着他,轻轻地咬他的肩膀说:“我开玩笑的。真的。”我说得都有些难过了。
能怎么办呢?只是开玩笑的。我对室友说过这件事,她也是这样说的。她说迟几天是很正常的,等一等,说不定过几天就来了,不用担心,没那么容易怀上的。
我点着头,把室友的安慰关在了洗手间外。我也愿意相信是这么回事。
我拧开热水龙头,刚开始猛喷下一阵冷水从头顶铺天盖地地盖下来,我打了个冷颤,不由自主地闪缩着身子。我将手放在我的腹部上,那儿的皮肤有点松。
我觉得我很胖,尽管他们的说我一点都不胖,我还是这么觉得,因为我有个小小的肚腩,我的肚皮下积了和身体不大相称的脂肪。现在,这肚皮下也生长着一个生命吗?我胡思乱想着,后来就吐了。
赤裸着身体的我在洗手间里吐得天昏地暗天翻地覆,几乎把我一整个人都吐掉了。我贴着墙壁滑坐在地上,我听不见自己的哭声,水龙头开着很吵,我也看不见自己的眼泪,从水龙头里喷出的热水不断倾在我的脸上。
从洗手间出来就接到了顾桓的电话:“唐懿我们结婚吧。现在。我现在就可以去找工作。我会很努力的。相信我……”
“你说过你不会孩子气的。”我说话的声音镇静得让我自己疑惑。“我们还是要生活。”
我们说了许许多多的话,兴许还吵了架,尽管我一整个过程都觉得自己心静如水,但挂上电话后我还是记不起我们到底说过些什么。
我惟一清醒地知道的是我务必要长大了,因为我已经是能够当别人母亲的人了。
五、最后一支烟
我感到在唐懿面前我再也不是那个比她高出一级楼梯的我。我原以为我可以给她一个尽情依靠着哭泣的胸膛,结果却是我在她面前像个孩子似的哭了。这一刻我觉得自己真是个窝囊废。我猪狗不如。
我觉得这一刻起我已经丧失了站在唐懿身边的资格,我身体里有某种东西正被逐步抽离,我想伸手挽救但却无能为力,就像唐懿身体里那个联系着我和她的生命一样,我想伸手挽救但却无能为力。
无论在唐懿身边我变得多么猥琐丑陋不堪入目,而一旁的唐懿又是多么圣如天使不可侵犯,我还是决定我一定要陪她去医院。前一天我下楼梯时不小心扭了脚,走路一拐一拐的,我也还是要去。我一定一定要去。
我知道这是我们自尊的最后底线。我们,我,她,与及我们的爱情。
要怎样就怎样吧,怎样我也可以。
在医院里护士让我办手续填表,我在“与病人关系”一栏上毫不犹豫地填上了“夫妻”,交给她看时,她抬头看了我一眼——不知道她是习惯性的我多疑了还是她真的看穿了一切在鄙视着我,我也毫无所谓了,我甚至竟还希望她可以冷言冷语地嘲讽一下我,但她只是漠然地扔出几枚找回的硬币。
我坐在手术室门外等唐懿出来,我穿了短袖衬衫,我忘了这已是第几个晴天了,天微微地散发着热量。我突然觉得我穿着短袖衬衫很不正常,尽管天微微地散发着热量。
我幻想着当唐懿出来的时候我要以何种面孔来面对她,但当她真的出来了我就发现我的幻想幼稚得一片虚无。她终于倒在我怀里了。
然后她对我说的第一句话是他们问我要不要标本做纪念,我说不要。
从医院出来唐懿就直接回家了,她准备逃几天课回家里好好休息。我送她去到车站,我们保持电话联系。两个星期以后她给我打电话,问晚上可不可以过来我这边?
我打发阿大他们去上通宵网时他们依旧很雀跃,那份不祥的预感只是我一个人的。一连好了好久的天在她来的时候又刮起了风下起了雨,那份预感就更是越演越烈。
我跑出校门口接她。我真的很无耻,她来过那么多次我居然都没有出去接过她,而是让她一个人直接到我宿舍里来。我们两个人合撑一把伞走回来,一路上横风横雨,我咒骂道:“这该死的春天!”
她紧握着我的手说:“这是夏天的风雨。”
回到宿舍我仔细看了看她,才发现她今天悉心打扮过了,化了很淡的妆,头发梳理得很精致,穿一套白色的碎花裙子,完完全全一个出错了世的天使。
只是没料到天突然又坏了,穿得很单薄,出门时也没有带伞,刚才走过来,衣服被打湿了,休闲布鞋也喝饱了水。
我拿我的拖鞋放在她的脚下让她换上,她不肯,脱了布鞋就那么赤脚站着。我轻轻抱起她把她放到床上去,为她脱去湿了的衣裙,她就哭了,这是我第一次看见她哭,她说:“我觉得我们的爱情很肮脏。”
我终于知道了心痛到底是什么感觉。皮肤流血了你可以把皮肤上的伤口按住,血止了伤口就会很快愈合,心流血了你没有办法把心上的伤口按住,就只能让血不断地流,至死方休。
我用力地抱紧她,把头埋进她散在枕头上的头发里去,这样她就看不见我的眼泪,我也看不见。
我说:“我们的爱情不肮脏。”
那晚她把她的指甲嵌进了我的背。我听见外面风雨大作,那种潮湿一直蔓延到了我们的爱情中来。
那晚我还在枕头底下发现了一包只剩一支的香烟。那是和唐懿第一次见面时买的,只剩一支,不知怎么塞这儿了,仿佛带有某种宿命性。我把它点燃了,烟烧到了手指上而毫无所觉。
六、尾声:飞灰
我找不到唐懿了。她的手机号码换了,那个本属于她的QQ头像再也没有亮过。
直到今天我才发现原来我真的非常可笑,我竟没有送过她回宿舍,不知道她宿舍在哪里,也不知道她的宿舍和家里的电话号码,我们一直是用手机联系。
我只知道她是A大二年级的学生,不知道她读什么专业,她说过她讨厌她的专业,所以我也从不过问有关她的专业的事情。
可是我想假如我要找她我还是能够找到的,然而我没有找她的理由。爱吗?如果我不爱她,我无需找她,如果我爱她,我不应该找她。
最后我算了算,我们在一起三个月零八天,一个季节的长度,正好是一整个潮湿多雨的反复无常的季节。今年的这一个季节特别烦人,扰攘了好久,终于终于真的要结束了。为了表示庆祝,我拖了十瓶啤酒回宿舍。
那时阿大又开始脱离猪生活,不免又要劝解我春天总是要来的。
他的话我只听进去了前面几句,往后不省人事。
第二天酒醒头痛得厉害,我肯定我昨晚是一定发过酒疯的,我问阿三和阿四,他们都一口咬定我什么都没有说过。去问阿大,他沉吟良久,说我只说了一句话:这个城市没有春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