边吃边聊中,这场小宴已经进入尾声。估摸着明天上午那位回鹘大汗应该会提前招见,替自己的女儿先相一相人,人选未定之际,心思复杂的四人也没了多少谈兴。
晚宴行将结束,最后该是上汤点的时间了。一个身穿灰衣相貌普通的女仆,端着一个白瓷彩绘的精致汤盆,脚步轻盈的向着正厅入口处行来。
汤盆仍在冒着腾腾热气,灰衣女仆也行止稳重不见差池,只是在她走到入口处时,瞄了一眼汤盆内盛的极满的羹汤,厅堂入口处侍立的余府亲随却突的皱了皱眉头,出声喝止道:“站住。你在这园子里做了多久?是在厨下帮佣的吗?”
入门之际被人喝住,灰衣女仆也并未慌乱,站定身子,轻轻抬起一直微低着的头,脸上堆着微笑回道:“这位大人,奴婢在这园子里已经一年多了,向来是在厨下帮忙。不知这位大人何故拦住奴婢?“
在入口处拦住灰衣女仆的两名余府亲随是两个二十岁左右的青年,一个名为余风一个名为余林。身材中等,看起来普通,却是余侯从府中忠诚的家生子里面自幼为余鲲挑选的贴身伴当。
这等大家公子的贴身伴当,向来是和身边的公子自小一起长大时刻不离左右,最得信重也最忠诚得力的亲信。因为一直伴在贵人身边,所以看起来身份低微,眼光和见识却不是寻常人所能比拟的。
余风面无表情的用眼角余光扫了一眼灰衣女仆手中盛的极满将将要溢出的汤盆,在听到女仆最后一句看似正常的反问之后,心中已经有了决断。
脸上不见一丝异样,装作认真的查看了女仆手中托盏和汤盆,才开口道:“下次盛汤不要弄这么满了,若是溢到托盏上岂不是恶了少爷们的心情。”说完对着灰衣女仆轻轻挥了挥手,示意放行,人也退后一步让开了入口。只是挥起的右手却并未如常人那般五指伸开,而是虚握成拳的样子。
一幅唯唯诺诺的样子应了一声后,女仆重新低下头,准备端着汤盆入厅之际,得了余风的暗号,站在灰衣女仆身后的余林突兀的一记手刀,凶狠而又准确的劈在了她的劲部。
伴着汤盆落地的碎裂声,灰衣女仆身体软倒在地之际,却又传来了一声低微却极清脆的金铁触地之声,一柄藏在衣裳下摆内的尺长匕首跌落在地。
灰衣女仆身上的匕首是草原上牧人们的日常必备用品,除了锋刃磨的极锐利外,刃口处还带着一抹阴沉的墨色。余鲲拿起匕首放在鼻端轻嗅了下,立即有一股轻微的刺激性气味传入鼻腔,显然是一把抹了毒药的凶器。
“匕首是牧人常用之物,看不出来什么特别。刃口上抹的也是草原上常用的乌头毒,想从这两点上找出刺客的出身来历恐怕是没门。余风,弄醒她问一下。”突逢大事,余鲲重又恢复清冷之态,寒声对自己的亲随吩咐道。
四人的亲随们早已利落的将刺客绑在厅堂一侧的柱子上,得了吩咐,一杯冷茶马上就泼在了灰衣女仆脸上。面对着这个可能会危及主子安全的刺客,亲随们神情凝重毫不留情的开始动用刑讯手段。
夏侯斌四人也神情凝重的端坐,商议这意外出现的刺客究竟是怎么回事。
拿起匕首重新端详了两眼,嘴角绽开一抹轻嘲之意,夏侯斌开口道:“看来想安安稳稳的把这位回鹘可汗的贵女娶回去,可不是件容易的事了。用这么个粗使的仆妇,带着一柄浸毒的匕首就想要我们的命,看来这背后指使之人可有点瞧不起咱们哥几个啊。”
“你还巴不得人家用点更厉害的手段?咱们是来求亲的,可不是来拼命的,安全第一、安全第一。”陈宁语气略带些不安的开口接了一句。
知道陈宁因为自幼体弱,所以对于这些打打杀杀的事向来是有些厌恶或者说是惊惧。夏侯斌笑着安慰道:“好了胖子,别怕。真要再有什么事,哥也一定会护着你的。对了小白,这事你怎么看?”
呼延珊冷哼了一声,“没看法!既然有人先动了手,那就说明那些部族或者是楼兰、精绝国的人里面同样不缺聪明人,早就看出来了庞特勤的心思。其实这事是明摆着的,自五年前回鹘人万里来投,我大衍神皇隆恩以待。划山阳草原给回鹘人休养生息,诏告天下敕封庞特勤为山阳刺史、怀建可汗。而且这些年来,天朝对回鹘人一直极为宽仁。哪怕是回鹘人借着河西走廊交通之利,坐拥黄金商路日进斗金,天朝也从未对山阳城加赋增税,反而是朝廷里隔三差五的就有恩典降下。所以说,只要庞特勤不是个恩将仇报的小人,没有什么见不得人的野心贪念,那他为什么要交好西域诸族而徒惹天朝忧心?交好西域诸部能给回鹘人什么额外的好处吗?等着呗,这才刚开头呢。”
“听你这么一说,那咱们几个不就成了西域诸部的眼中刺肉中钉了吗?即使他们娶不到可汗之女,只要杀了咱们,那回鹘人和咱们甘州就结下大仇,说不得就会被动的和西域人亲近起来了。”余鲲冷着脸接了一句。
听着身边几位好友越来越直白的言语,陈宁却是越发的担忧起来:“那也就是说,除了回鹘人之外,这次前来的那么多西域诸国诸部,都可能对咱们不利?那像方才那样的行刺岂不是刚开了个头?唉对了,猴哥,你说会不会回鹘人在暗地里也有什么小心思,不然在他们回鹘人的山阳城里,为什么有人这么大胆敢来行刺咱们?”
“就你胆小,把你的心放肚子里,回鹘人是断然不会对咱们起什么歹心的,这对他们没一点好处。你也不想想,那位怀建可汗如今已经多大年纪了,还能有多少野心。”呼延珊没好气的瞪了陈宁一眼接着道:“回鹘人原本多是游牧为生,如今虽说在山阳筑城定居,可城中的规矩法度却是粗鄙不堪漏洞百出。除非回鹘人派大兵时刻守着,否则真要是有心行刺,总会被那些无孔不入的刺客找到机会的。哼,只要不是光明正大的重兵围杀,想杀我们,那些见不得光的蛮子刺客只怕还没这个资格。碧莲、红荷,把兵器都取过来,吩咐外院的护卫和那些甘州郡兵们全都打起精神来。“
虽然身为女子,可在整个威城侯府的全部资源堆砌之下,再加上女子特有的细腻心思,在金城四公子中,呼延珊早已用无数次的事实经历,确立了谋主的地位。所以三人对她的判断,都没有一点置疑。
听到呼延珊最后一句语气冷厉的吩咐,她身边两个同样男扮女装的侍女闻声而动。整个碧苑内所有的灯火很快就全部明亮了起来,一阵阵精壮男子快速奔走的脚步声在园内各处响起。
位处整个碧苑中心处的大厅里,除了不谙武事的掖城侯三子陈宁外,泉城侯次子余鲲手握寒泉剑,金城郡公次子夏侯斌轻提狭锋刀,甚至连实为女子的威城侯独女呼延珊手边都放好了一张弓背雕镂精美,弓臂金丝交缠的柘木弓,和一壶箭簇乌黑发亮的追风箭羽。
忐忑不安之际,陈宁胖胖的身体无意识的双手抱肩内缩,看起来人好像突然瘦了不少。
不过这会儿,三位好友却再没人出声嘲笑。余鲲看似无意的向前迈了一步,正好将陈宁整个挡在了身后。提在手中的寒泉宝剑轻抽几寸,余鲲眯着眼睛看了看闪着幽幽寒光的剑刃,抖手将剑刃送回鞘中,原本就清冷的脸庞被那一闪而逝的剑光染上了一层森然的杀机。
收起了平日里的洒脱笑容,早已在金城中无数次证明了自己年轻一辈第一高手身份的金城郡公次子夏侯斌,面色平静的端坐在离厅堂入口最近的正前方,一柄通体黑色的连鞘长刀安静的放在右手边的犁木长桌上。
黑色细牛皮缠裹的刀柄处已有多处被磨出了细密的毛边,即便仍然静静呆在鞘内,整柄长刀却散发出一股凛然锐意,一如它的主人此刻沸腾的内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