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斌儿觉的今日可安乐否?”孙云蛮的语气很平静,突然问出的这句话也很空泛。
夏侯斌没多想,老实的回道“今天景色、佳肴都很好。两位师姐很亲切,师姑与云裳妹妹与小侄更是一家人。亲人相伴,美景佐酒,确实安乐。”
孙云蛮微微一笑,接着问道:“你与云裳亲事已定,可曾想过成亲之后该如何谋划?”
“父亲和兄长都在神京,母亲身体多病留在金城封邑。成亲之后若无大变,应该还会留在金城侍奉母亲,顺便照看家中产业。”夏侯斌顺口答道。
“顺其自然一切随缘,你这只是混日子罢了,算什么谋划?”孙云蛮语气转冷,令夏侯斌有些摸不着头脑。
“你父兄常年在洛阳为官,与你和你母亲聚少离多,兼之你母亲身体多病,所以对你的管教向来宽松。如果不是当年机缘巧合,你师祖游历金城给你母亲诊病时恰好发现了你的修行天赋,只怕你这一生多半也就是一位胸无大志、富贵有余的纨绔子弟罢了。”
孙云蛮这句话一出,里面斥责的意思就很清楚了,夏侯斌坐不住了,赶紧起身侍立。
看着夏侯斌脸上的那股茫然之色,孙云蛮知道他只是出于对师长的尊重,却并没有真正明白自己的意思,口中说出的话也就越发的重了起来,“不知是因为聚少离多之故,还是另有别情,你与父兄之间相处似乎并不融洽。而你母亲身体太弱,当年你师祖也曾说过,悉心调养延寿十年当无大碍,你拜入罗浮门下至今已有十一年了吧。”
见孙云蛮说到自己家事,夏侯斌脸色有些难堪,却也只好开口解释道:“师祖当年只是估算,这些年母亲安心在金城静养,崇心向道身体向来康健。除了偶尔胸闷头晕,连伤风发热都没有过。至于我与父兄之间,只是经年难见,并无其他芥蒂。”
看着夏侯斌脸色微变,孙云蛮知道年轻人出于面子,并不愿承认有些事情。可无论是身为师门长辈,还是为了女儿将来的生活,孙云蛮还是无情的将冷酷的现实逐一说最出来。
“夫妻长年两地分离,在你面前不说,可你以为你母亲心中会好受吗?你父亲在洛阳已经纳了几房美妾?每年回金城能住几日?你与云裳的亲事,确实是我向你师祖提起,由你师父亲至洛阳与你父兄商议才定下的。你父亲起初并不愿让你娶一个回鹘女子为妻,可你知道后来他为何又改了主意?你兄长向来与太子亲近,正是由他向太子进言,恰逢大衍朝堂正商议甘州回鹘之事,所以于公于私,你就成了唯一的人选。”
孙云蛮的话说的很直接,有些是夏侯斌不知道的,可有些却是他心知肚明的事实。夏侯斌绷着脸,年轻人的自尊让他有些羞恼,若不是身份礼数所限,孙去蛮说的又是实情只怕夏侯斌当场就要转身走人。
“唉!我知道,师姑这么说令你有些难堪了。可你要知道,良药苦口,良言逆耳啊孩子。”孙云蛮语气转柔,“这些年你每年大半年都在罗浮洞天修行,直到去年你师父才正式许你艺成出师。十年修行,你师祖师父都说你虽出身豪门,却品性率直洒脱,心中存善不假于物。若是不入红尘,以你的心性和修行天赋,来日追上你师祖的境界也未可说。”
看到夏侯斌面色缓和了一些,知道他听进去了自己的话,孙云蛮这才将自己的心里话缓缓说了出来,“你之所以陷入甘州回鹘这个大漩涡中,说来全是因为师姑自己的一点私心。甘州回鹘族众二十万,客居山阳独据商道。以客居之身而拥铁骑数万,大衍朝堂岂会坐视不理。如今神京来使,更改商路只怕就在眼前。到那时,甘州回鹘就只剩下两条路可选,其一重编户册举族内附,军马丁口尽数融入大衍。其二,起全族可战之兵,杀回西域。”
说到这里,孙云蛮语气低沉了起来,向夏侯斌问道:“斌儿如今尚可算是局外人,以你看来,这两条路哪个行得通?”
从孙云蛮的神情和语气中感受到了她身上的那种忧虑和沉重,夏侯斌认真的想了想,这才开口道:“尝言兵马未动,粮草先行,如今甘州回鹘在西域毫无根基,孤军深入只怕难得善果。而且前有回鹘大仇敌嘎吉斯人虎视眈眈,西域又是诸国诸部林立敌友难分,如果不能重新在西域占据一块根据地,杀回西域只怕不太现实。”
抬头看了身为回鹘可敦的孙云蛮一眼,想着她反正也是汉家出身又是自己师门长辈,夏侯斌干脆直言不讳起来,:“其实以师侄看来,甘州回鹘彻底归附大衍其实更佳。以大衍之幅员辽阔,养活二十万回鹘百姓不算难事。而有二十万回鹘族人为大衍朝廷培育牛羊战马,大衍国力必将更加强盛。到时回鹘铁骑与大衍甲士合力,荡平嘎吉斯人雄霸西域岂不是家国两便之幸事。”
看着说到最后有些神采飞扬的夏侯斌,孙云蛮笑了起来,“嗯,说的不错,脑子还算聪明。那你接着说说,二十万甘州回鹘融入大衍应该怎么做?如何让大衍的汉家百姓接受认同回鹘人,如何让这二十万回鹘人放下心中的仇恨和执念?总不会一句话就解决了所有问题吧?”
这下夏侯斌有些愣住了,以他的身份地位,能说出个大概其实也算不容易了,可这么大的事情,具体进程和细节,他却是完全找不到头绪。
金城内的家族产业田庄商铺大多是母亲和几个府中大管事在打理,与几位好友玩闹般弄合伙弄出的一个商行,也多是由陈宁在掌管细务。不认真思考便罢了,这一回想,夏侯斌自己都觉得有些惭愧。这说的好听点叫洒脱,说的难听点还真就是个只知夸夸其谈的纨绔子弟啊。
心中有所触动,再面对孙云蛮的问题时,夏侯斌的态度就更加诚恳了,“师侄愚笨,还请师姑多多教诲。”
很满意于夏侯斌知错就改虚心请教的态度,孙云蛮认真的点拔道:“以你的出身家世和罗浮师门的教诲,如果只想着一切顺其自然平庸而过,想必是很容易的。可男儿生于世间,总要留些功业声名,岂可庸碌一生。如今大衍神皇欲效昔年汉朝旧事,掌控西域重新打通与西方波斯、大食的商路,此乃天下大势,只可借势不可逆之。若甘州回鹘能借此大势与大衍朝堂合力共同征服西域,西域即是回鹘人的西域,也同样是大衍朝廷的西域。为了共同的目标一起浴血奋战,回鹘与汉人同为大衍子民,自然也就融为一体了。”
孙云蛮站起身来,女子瘦弱的身躯里散发出一股不输豪杰的强大气势,“到那时,国强而民富!族人安康,亲人幸福!再追忆往昔把酒临风,想必会比今日更觉安乐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