或许是夏侯斌展现出的武力过于强悍,令西域胡人彻底失去了信心;也或许是回鹘可汗夫妇过于明确的态度,总之当呼延珊手持那张精雕细镂的符文强弓,怀着难以明述的心情准备与胡人比试箭术时,阿尔泰部、楼兰、精绝和其他十余个大小部族竟是极有风度的当场表示了放弃。
“诸位公子不仅是英雄海量,身手也是如此高明。观可汗与云裳公主似是意有所属,这箭术不比也罢。若真是连输三场,草原大漠的勇士们脸上可就不太光彩了,哈哈”阿尔泰部大王子阿克哈巴率先开口,楼兰、精绝与诸多部族随即附和。
只是这么一来,大家都在展现对甘州回鹘的友好和自家的宽宏大度,越发衬托出高昌人的阴狠毒辣。高昌大王子喀木斯和大长老苏吉塔脸色铁青,愤而离席。
汉胡之争结束的有些虎头蛇尾,围观人群意犹未尽的发出嘈杂的嘘声和笑闹声。代表甘州刺史府出席的方书义处事极为周到,马上吩咐下去,将三车惠而不费的精美小礼物分发到围观人群手中。回鹘公主与哪家联姻,对于普通人来说其实只是看个热闹得个谈资罢了,反而是那些看起来很精致的小物件更实惠。争先恐后的挤成一堆讨要礼物,然后喜滋滋的看着手中的礼品,得了便宜的胡人心中不免感觉这云裳公主嫁给汉人也没什么不好,胡汉之分在实实在在的礼物面前却慢慢淡化。
目标顺利完成,夏侯斌心中的怒气暂消,记挂着闻秋的生死,也没心情再在热闹的大巴扎会场逗留,和余鲲、呼延珊一道向庞特勤行礼告退。
闻秋躺在碧苑一处宽敞明亮的厢房内,从肩下直到肋部的伤口涂了厚厚一层的止血伤药,饶是如此压在伤药外面的棉布仍被血浸透了。屋内弥漫着一股刺鼻的药味,冲散了闻秋身上的血腥味,多少带来一些希望。
“血还没止住吗?人能救回来吗?”夏侯斌问道。
施救的郎中五十多岁,面色沉稳可说出的话却让人心中一沉:“闻校尉胸部伤口虽深但胸骨未破,肋下腹腔被刀划开,所幸伤口不深不曾伤及肝肠。如今外伤已处置妥当,出血亦已慢慢止住,只是失血过多,能否挺过来却不好说。”
夏侯斌右手三指轻搭在闻秋腕脉上,感受着闻秋微弱的脉息,眉头皱了起来。这种开放性的外伤如果是在混乱的战场上,根本没时间止血救护,基本上可以说是必死无疑。幸好是在回鹘人的大巴扎会场,救治及时,老郎中的经验和手法都很老练,血基本上已经止住。
外伤只要悉心照料,以闻秋的身体只要按时换伤药注意清洁,恢复只是时间问题,可大量失血却极为麻烦。血是命之源,失血过多的人常常会陷入昏迷,如果没有上好的生血妙药,单单处理外伤并不能保证伤者的生命安全。
看着随时有可能彻底陷入深度昏迷之中的闻秋,夏侯斌犹豫了片刻,探手入怀,摸出了一个青玉雕成的精致小瓶。
身边的呼延珊和余鲲打眼一看,愣了一下,呼延珊抬手把夏侯斌拉到厢房门外,轻声说道:“猴子,这可是你师祖葛仙翁给你的保命仙丹。罗浮洞天名满天下的玉菡仙丹,拿到神京一颗能换万两黄金,你就这么随便用出去?”
夏侯斌抿了抿嘴,“闻校尉失血太多,虽说他身体强壮自己有可能挺过来,不过毕竟风险太大。现在手里也没有别的好药,事情碰到这里了,也算是闻校尉和咱们有缘吧。如果真因为咱们的事丢了性命,心里总是难安。”
余鲲插了一句:“算了小白,猴子说的也在理。我觉得闻校尉这人品性不错,真救回来了,以后在金城也能给咱们不少帮衬。”
“哼,就你们大方。反正是你的东西,想怎么用随便。也对,人家可是为了帮你娶老婆才受的伤,我当的哪门子坏人。”呼延珊板起脸扭头离开。
摇头讪笑着目送呼延珊离开,从青玉小瓶中取出一颗玉菡仙丹,夏侯斌回身进入屋内,将药放入闻秋口中,再以内息将仙丹引入腹中。
屋内的郎中是回鹘人,碍于身份,对夏侯斌给闻秋用药自然不会发表什么意见。只是闻着空气中残留的一丝药香,脸上不自觉的露出了一丝思索和惊奇之色。
郎中仔细嗅着空气中的浓郁药香,出于医者本能正想出口询问之际,厢房门口却突然传来一阵女子的声音:“千年火侯的灵芝、首乌、山参,还要配上还魂草、血莲花这许多罕世奇珍,你师祖遍寻三山五岳不知费了多少功夫才凑齐三十六味宇内奇珍,二十年来最多也不过是炼出了八九颗玉菡仙丹。你倒是舍得,就这么随随便便给外人用出去一颗。”
闻声回头,一位衣裳艳丽的中年回鹘妇人正当门而立,郎中恭敬的上前躬身行礼“可敦!”
方才在小丘上由于离的稍远,两人又不曾仔细打量过可敦的容貌,
现在同处一屋相距不过丈许的距离,自然一眼就看的清清楚楚。只是看清楚了回鹘可敦的相貌,夏侯斌和余鲲的脸上却都出现了诧异和尴尬的表情,连回鹘可敦语气中如同长辈问责般的语气都没意识到。
虽然衣饰和气度已经天差地别,可眼前这位身份尊贵的回鹘可敦就是那晚在碧苑扮做侍女的刺客无疑。
魔门刺客行刺的当晚,回鹘人为什么毫无动静?看似普通的女侍者为什么在事情结束后无声无息的消失不见?这一下许多疑问已经不言自明了,可随之而来的是更多的疑惑。
回鹘人派出高手暗中保护很正常,可堂堂回鹘可敦,云裳公主的生母,为什么要亲自出马?再联想到可敦刚刚在门口所说的话,夏侯斌终于反应了过来。
脸上露出惊喜的表情,认真的正了正衣襟,双手交叠于胸前躬身及地,朝着回鹘可敦行了一个拜见尊长的大礼。“弟子夏侯斌,拜见孙师姑。”
回鹘可敦脸上露出了满意的笑容,“不算笨,这么快就猜出来了。”
“师父整天忙着打理罗浮洞天的诸多杂事,还要给师祖酿酒。除了师姑的名姓什么都没给弟子讲过。还好小师叔曾说过,师姑现在居于西北,否则弟子还真想不到师姑竟然是回鹘可敦呢。”
“哼!你师祖游戏红尘不理杂事,你那个呆板的师父和疯癫的小师叔只怕都嫌弃我嫁给了胡人,不愿意给你多说我的事情吧。”回鹘可敦明显是在借机发泄怨气。
师父和师叔嫌弃她嫁给胡人,埋怨她远嫁千里难以相见,可话里话外却总有股浓浓的思念,想来这师兄妹三人的感情绝不会差。
这种牵扯到师门长辈的话夏侯斌可不敢乱接,师父和小师叔确实对于这位在罗浮门下排行第二的师姑很不满意,以致于夏侯斌也只知道有这么一位师姑在外,却只知大概不知详情。
“弟子在罗浮洞天时常听师父和师叔念叨师姑,就是师祖也没少问过师姑的情况呢。都怪弟子粗心,竟是不曾仔细打听过师姑的详情,如今闹出误会,师姑宽宏大量,千万别责怪弟子啊。”想到那晚抓到这位师姑的情形,夏侯斌不禁一头冷汗。
嘴里噗的一笑,回鹘可敦笑吟吟的说道:“担心你的安全,师姑这才乔装打扮去保护你。你可倒好,把师姑当刺客绑起来拷打逼问,以下犯上不敬师长,这事可不能就这么算了。小疯子没跟你说过,师姑可不是好欺负的人。”
小师叔封明轩号称“疯剑”,在天下间都是排得上名号的剑道高手,为人行事向来狂放随心,可一旦说起这位远嫁西域的小师姑,言语听着凶狠,却总让夏侯斌有种色厉内荏的感觉。再忆起师祖偶尔说起这位小师姑时的称呼“女蛮子”,看来这位名为孙云蛮的师姑不是省油的灯啊。
夏侯斌脸上笑容有些苦。
师姑那天晚上肯定是存了暗中观察自己和呼延珊等人能力、品行之意,按理说不知者不罪,不管是谁发现刺客总不能还客客气气的以礼相待吧。
可如今师姑非要端起长辈架子,而且那天晚上一时情急,也确实让夏侯勇他们讯问了一番,虽说以师姑至少地仙境的身手肯定毫发无损,可把师门女性长辈绑起来拷打的事实却是怎么也脱不开了。
夏侯勇那几个家伙讯问刺客时好像打了好几拳,踢了好几脚吧。都是自幼跟在身边的近侍,为人处事肯定不会逾矩。可师姑毕竟是女子,不会是这几个家伙不小心拳脚落在什么不应该落的地方了吧。
想到这里,夏侯斌心里哭笑不得,偷眼望向可敦身后。老老实实侍立在门外的夏侯勇、夏侯力和余风、余林等人都已经听明白了,迎着夏侯斌的目光,不敢开口,只是不停的使眼色保证他们绝对没有做出任何有失规矩的事。
“哼,别费神了。那几个小子行事规矩,仓促之间倒也没失了身份体统,师姑当年行走江湖什么事没经历过,不会为了这点小事为难你那几个身边人。”可敦的话让门外几人长出了一口气放下心来。
夏侯斌也急忙堆出笑脸说道:“多谢师姑宽宏大量。”
“虽说事出有因,也算是情有可原。外人也就罢了,你这做师侄的初次见面就指使近侍对师姑不敬,若是一点惩罚都不受,以后见了你师父、师叔,师姑的面子往哪里放。一共五拳、四脚,师姑现在还腿痛、肚子痛呢。”
可敦笑眯眯的话,让夏侯斌脸上堆出的笑容一滞,只能在心里埋怨,不敢对师门尊长不敬,摊上这么一位性子刁钻的师姑,夏侯斌也只好低头认错道:“都怪弟子行事不仔细,师姑怎么责罚都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