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了大雄宝殿,丫鬟们上前迎她,丘如烟回首望了一眼那僧人,面有疑色,她总觉得那个僧人似乎说了些什么...
出了院外,见三两文人从一旁小径上谈笑相携走过,她隐约听见几句“那人文采斐然”“做的赋格局甚远”之类的奉承话,明显里面有人在吟诗作赋。
这扬州还真是处处皆文章...
“小姐不去里面瞧瞧那欧公苏仙么?”巧礼自小跟着小姐读过几本书,倒是对这些大诗人颇为钦佩敬仰。
丘如烟却是摇摇头道:“这平山堂文人众多,还是不去了。”
若是她只带了一个丫头还好,可如今她们一行四五人,怕会扰了别人清静。
正想着,稠绿的蕉叶后迎面走出两人,丘如烟还未瞧见,倒是巧善低声惊呼,“小姐!是那江大人与林大人!”
丘如烟闻之,愣神下瞧向那芭蕉处,只见一蓝一白,两人并列而出。
而后者也有些惊讶地看着她们...
江北渚着一身牙白云纹道袍,朝几人微微点头示礼,目光在丘如烟身上停了一瞬,不着痕迹移开。
林羡阳着一身浅蓝道袍,打量了众人几眼后,略微疑惑,不免问道:“这位姑娘是...”
他几日前才见过这几个丫头,却是没见着丘如烟的模样,今日隔着薄薄一层面纱,那双眼睛却是和金陵所见不太相似...
巧善笑道:“林大人不是早就见过我家小姐了么?”
林羡阳顿时一脸惊讶,微微张嘴,下意识道:“丘小姐?...她是丘小姐?...为何...为何不同......”说到最后已是喃喃自语...
丘如烟睁着眼睛瞧他,这林小少爷如今的模样着实可爱...
她揭下面纱,不解道:“大人所说的是...哪般不同?”
林羡阳一见之下低声惊呼,不可思议道:“你...你是...丘小姐?金陵城内宁国侯府里的丘小姐?”
一旁江北渚见她面纱下姿容,眸色微动。
却听林羡阳这般惊讶,不免有些疑惑:“那日丘小姐的生辰宴上你还去过,当日你难道未曾见过?”
“呃...当日...”林羡阳一脸尴尬,犹豫之下还是将前因后果说了出来,“当日是曾见过一位小姐...”
......
话必,几个丫鬟一脸果然如此的神色。
丘如烟安抚道:“也无怪于你,是我那兄长嘴上乱认妹妹,回头我定会说他...”她瞧了瞧一脸讪讪的林小少爷又问道:“林大人与云湘熟识?”
“你说她是云湘郡主?”林羡阳又是一惊,竟然是郡主...
丘如烟点点头,
“...如今来看,倒也不太熟...罢...”他说到最后竟带了几分郁郁之感。
丘如烟见他带了几分失意之色,只得继续安慰他:“云湘自小寒疾缠身,日日喝着汤药,除了经常来侯府倒是从未出过王府...以致于性情向内,不喜与人交谈。倒是难得会与大人说上几句...”
虽有安慰之意,林羡阳听后却是眸中光亮渐起,心道原是如此!遂又暗自担忧,早闻云湘郡主身子病弱,原来传闻不假,竟这般严重...
想着想着,忽然想起这几日的荒唐之举,还在世子面前一顿乱说,怕是早已令人笑掉大牙,只觉面皮发烫,再也不敢在她面前出现,只道有事未毕,连景色也无心观赏,便匆匆离去。
倒是惹了几个丫头捂着嘴笑。
听罢这一番阴差阳错之事,江北渚只觉胸间积压了几日的一口郁结之气顿时烟消云散,他还以为林探花看上了侯爷之女...
他抬眸向她看去。
刚刚第一眼见到她,就瞧出不同来。
今日这般倒是如初夏的荷花,袅袅娜娜,娇娇颤颤,不经意间的眼波流转藏了几分艳色。脖颈白皙纤瘦,乌黑的长发被风吹起,似有幽香隐隐传来,却又遍寻不得。
——他突然有些意马心猿
丘如烟觉着两人间的气氛,有些悄悄地起了变化,具体是什么变化,她也不知,只是觉着心里有些乱了。
“丘小姐似乎刚从殿内出来?”
一道温和的声音从头顶传来,略带笑意,
她抬眼,正好瞧见江北渚目光清亮地看着自己,不知怎得,耳朵有些发烫,她听见自己的声音有些不太自然,
“恩,才拜了佛...”
江北渚上前一步,两人间又拉近了些许距离。
丘如烟只觉他身形着实高,自己只到他的肩膀,无端有些紧张了起来,略微后退了半步。目光触及到他颈边...
她睫毛颤了颤,若是再往中间移几分,便可瞧见他喉间凸出的那一块......
她捏紧了帕子,下意识移开目光。
巧礼觉着两人距离有些不妥,正欲上前,巧香拉了拉她的袖子,使了个眼色,巧礼一愣,几个丫鬟退至身后不远外。
江北渚瞧她下垂的眉眼,眸色渐深,低声缓缓道:“许了什么愿...”
嗓音异常温柔,似乎带着某种蛊惑般...
顷刻间,丘如烟的耳朵便红了大片,有些愣神瞧着他道:“许了...”却忽然见他眼里浮现几分笑意,只见他缓缓开了说道:“走罢,那边去瞧瞧...”
江北渚不待她回应,带着她转身进了平山堂。
丘如烟如梦初醒,在他身侧暗自懊恼,她怎会被美色迷了眼...
遂又心里一惊!
什么美色!自己在说些什么!她攥紧了帕子,心里一团乱麻。
“愿望说出来就不灵了。”
丘如烟听见身侧传来他不紧不慢的声音,轻轻嗯了一声咬了咬唇,心里却暗自怨道,那你还问我作甚!
两人走了一段路,行至一处池边亭台,丘如烟透过檐下假山瞧着不远处的宝塔,未曾留意他走至身旁,
“可曾想家?”
丘如烟闻之侧目,只见他面色平静,也望着那塔。
她目光自他下巴缓缓往上,见他薄唇微抿,鼻梁挺拔,目光悠远,眉峰微凸,无一不完美。
她才发现江大人的模样似乎有些过分周正俊朗,比例那般合适,教人挑不出毛病来。
她想起了哥哥,自认从小到大跟着他见过的男子不少,长相气质上佳的更是颇多,单单就她哥哥长相来说,便是金陵城女子们心中的理想夫婿。
可那些男子无一不带着满身酒气色气,就连她哥哥,似乎也不例外。
而旁边这一位,似乎与他们截然相反...
幼时的她也曾遇到过这样一个人,他身上有好闻的书卷气,清清爽爽,却又不会觉得冰冷,可惜这么多年过去,她早已忘记那人的模样了...
江北渚久不闻她回应,侧目一看,见她正瞧着自己,目光仿佛在看他,又仿佛不在看他。
“想啊。”
丘如烟收回思绪,笑了笑,似是无可奈何,实是皇命难违。
江北渚见她有些惆怅,他不会安慰人,只道:“我幼时顽劣,每每贪玩至天黑才归,而每次归家父亲便会拿着藤条守在院外。年幼无知只知挨打皮肉疼痛,如今才觉,至亲担忧子女在外迟迟不归,恐遭遇不测,一颗心起起伏伏,才是坐立不安,以致于久久等候盼望归家。故,当我年长一些懂事后,便不再那般贪玩,不令至亲忧心,倒是打也挨得少了些。”
丘如烟听他诉说着以往的事,又想起了他的身世,他心里定是难受了许多年...却在这里拿这些往事来安慰自己。
“听大人这般讲,倒是受益颇多。如今想来,既已成定局,倒不如放宽心,在外照顾好自己,也是对至亲最好的抚慰了罢。”
江北渚笑了笑,与她讲着这平山堂的故事,间接着说了些自己去过的一些州府听到过的一些传闻轶事,丘如烟渐渐听的有些入神。
她自幼喜欢读一些民间传说看那些话本,不知不觉间,竟到了晌午。
江北渚看了看天色道:“要至晌午了,今日本是来平山堂观日出的,没想到遇到了这里的三两文人,拉着做了会子诗...倒是耽搁了不少时间。”
本来他是打算看完日出便去那巡盐御史府上的,如今看来只能晌午后再登门了。
丘如烟心下明了,想道莫非那会遇见的几个文人口中奉承的便是他...?
听闻这江大人是晋文十六年的榜眼,文采想来应是不错罢。
不远处巧香见之,上前道:“少爷早已回了驿馆,派人来寻小姐回去用膳。”
丘如烟点了点头,思忖了片刻道:“江大人...要一同回驿馆么?”
江北渚摇了摇头道:“我与御史府上有约。”
丘如烟遂与他拜别,缓缓离去。
江北渚瞧着她渐渐远去的背影,带了几分无奈,“这小丫头竟真忘了我...”
上京,太保府,
“听闻那织造局的船在扬州停了一夜第二日便匆匆离了扬州府,我们不如等他入了山东动手,南直隶一带有宁远候的人把守,怕是不好行动,而从清江到德州的漕运河段有我们的人正好可帮忙掩护...”
幕僚们在亭子里饮茶,皆赞同此言。
“探子来报那从青州来的漕运使如今在东昌府停留,听闻是在巡查。”说话的是山东布政使手下参议。
周太保微微点头道:“叫东昌府的人把他留几日,待织造局的船过了清江到青徐交界处便开始行动,在山东境内给我拦下。这批兵器事关建州那边安危,势必要夺回!当初在南京,有宁国侯府和西厂的人把守,便耽搁了许久,如今到了我山东地界,自是不能再拱手相让。林储才那个老狐狸想从我的手里拿东西,也要看他吃不吃得下!别是赔了夫人又折兵...此番务必要将漕运,兵器,都收回来!”
在场众人不敢多言,只几个亲近之人在一旁说些奉承的话,一时亭中气氛有些压抑。
他眯着眼睛瞧了会湖对岸的女眷,又缓缓问道:“立后之事有何进展?”
一宗人府官员说道:“礼部徐大人那边倒是松了口,就是李阁老和皇上那边儿...”似乎有些不太好办。
周太保回身,“李彦那边马上就会忙起来了,科道也要忙着上半年考核之事,十三道监察御史也陆陆续续离了京,我们的事一起,兵部和运河沿岸又要支出。届时朝中无人,李彦想管也是无暇分心,至于皇上嘛...”
周太保笑了笑:“几个表小姐就要进宫了...”在后宫里闹一闹,太妃以后宫无人掌管为由逼着立后,皇上自是再也没了理由推辞。
众人心下皆明。
忽有一人问道:“听闻那李彦手下江侍郎和宁国候府上兄妹也跟着那批船回京?”
一幕僚笑道:“老爷自是料到了那户部后生与那世子会搅局,所以此番动作专门请了海上的朋友来,他们纵然想逃,也没那本事!”
言下之意是下了狠手!
“海上的......朋友?”
那人略一思忖,顿时后背发凉,是...是那倭寇!!周氏竟然与倭寇!!
一场从前朝至后宫的风浪,就要掀起来了,而千里之外的南洋,正有一批船队受到海上巨浪的撕扯,不知能否安然度过...
宫中,
雨亭澜捏着笔批着册子,距上次清明已过去五日,凤阳祭祀的官员陆陆续续回京,约莫再过五六日便可全回,若是运气好,兴许还能和织造局的船一同回京。
昨日太妃叫了皇上去了仁寿宫说话,言语之间颇有立后之意,被皇上搪塞过去了,今日还未到午时,便接了几个表小姐入了宫,安排在了东西六宫,明摆着围着乾清宫转,这是要逼着皇上若是不立后便是立妃,左右不过周家的人要在后宫掌权。
皇上听了便在西暖阁里呆了一下午,至今没人敢进去伺候,贴身太监急匆匆来司礼监请示雨亭澜。
雨亭澜听了便撩了笔,随他去了乾清宫。
“皇上?”录公公在外道:“雨大人在殿外等候多时。”
他竖起耳朵听了半晌,听到里面传来微微一声“进来。”心道,果真是跟了皇上那么多年的,就是不一样。
雨亭澜进去关上了门,进了内厅,见年轻的帝王坐在书案前看着折子,面无波澜。
他沏了壶茶,又燃了香,就这么立在一旁瞧着他。
过了许久,成丰帝似乎才察觉到他来了,揉了揉额头敛目道:“什么时候来的。”
雨亭澜道:“皇上心里有事,臣便来了。”
成丰帝笑了笑,端了茶盏,抿了几口道:“还是你泡的茶合朕胃口,如今那御茶膳房的人泡的茶寡淡了些。”
雨亭澜笑笑:“皇上想喝,唤臣便是。”
成丰帝却是摇了摇头道:“你是朕最为看重之人,泡茶这等小事还是交给别人吧。”
雨亭澜听他说这话便打起了精神,知道他要说事了。
果然,他搁下了茶盏,望着那壁上的万里江山图道:“诸事劳心啊,朕觉着头都快裂开了...”
雨亭澜安慰道:“皇上乃一国之主,掌管万民,自是比任何人都要劳累的。”
成丰帝叹了口气:“朕觉着实在是有心无力...如今连后宫之事都做不了主,何谈天下万民...”
雨亭澜将未接话,他在思虑怎样回答。
成丰帝未听见他回应,不由看向他,见他一脸深思,知他一向有有主意,不由问道:“对于立后一事,你有何想法?”
雨亭澜道:“不可不立。”
成丰帝闭上眼长叹:“你也是来劝朕的么?”
从昨日日开始,不断有人来劝他立后,礼部,宗人府,甚至连多年未见的几个亲王也被太妃召回了京,游说他。
他觉得这个皇帝当的着实憋屈...如今听见雨亭澜也让他立后,只觉心里满是苍凉。
“臣是来为皇上分忧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