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暖花开,正是一年好光景。
安歌的书桌前正好是扇窗,她见今日阳光甚好,便叫人将窗子支了起来,如此才能将阳光全部引进房来。
她坐在案前,单手撑着腮,双目微合,羽扇一般的睫毛被阳光染地亮闪闪的。
光束一路由安歌手臂的缝隙间直穿地面,房中那些细小的微尘,亦随着这股暖意,舞了起来。
安歌这寝屋冬温夏清,使的她能够落得一年四季的怡然自得。
如此惬意之时最怕什么?自是最怕有人来寻晦气。
忽而半梦半醒间,有人用指尖轻轻叩了叩她的香肩,来人低声道:“小姐小姐,快醒醒,夫人来问话了!”
说话的人是晏晏,她是从小随安歌一同长大的贴身侍婢,稍年长安歌一些,也是安歌奶娘张妈妈的女儿。
安歌回身,瞧见晏晏眉间的川字,便是知道夫人定是来寻自己晦气的。
“她来做什么,那日的事还未了结,她倒是有心情来寻我的错处,真是……”
“这大小姐还有没有规矩,空让夫人在园中等着,怎么还不见人?”
园子里传来尖声细嗓的话音,打断了安歌与晏晏的对话。
说这话之人,正是国公夫人房中的侍婢春杏。春杏亦应了她的名字,一身杏色衣衫,身形亦如同杏果一般,圆润矮小。
估摸着她只是想借着她家夫人抖抖威风,却没想她话音刚落,安歌一只脚已经踏出了房门。等春杏收了神,瞧见安歌正意味深长地望着她,赶紧收了得意的模样,灰溜溜地回她主子身侧去了。
“晏晏,这是什么在叫?”
晏晏听安歌如此说,立刻心领神会:“小姐,这怕是不知道什么地方的野狗,扰了小姐与夫人,奴婢等会儿就叫人去赶,不然那群不知道天高地厚的东西,以为哪都能容得它们乱叫!”
听罢晏晏这一番话,那春杏脸色也不太好看,一会红一会白的,却又不敢驳晏晏半句嘴,看着也是好笑。
再看春杏身前的,便是她的主子,萧月卿。
萧月卿其人,是安歌父亲淮国公的续弦,样貌虽不错,却少了几分女子的媚态。
听闻当初父亲与她这门亲事,是当今陛下硬塞给国公府的,只是,皇上为何会有如此举动,那便要提起她的姐姐--萧明卿。
萧明卿,乃是当今陛下的贵妃,颇得当今陛下爱重。只是萧贵妃虽生得美,性子却不骄横,待人接物如春风一般,很受宫中下人的景仰。
安歌再瞧自己这继母,仗着贵妃姐姐,蛮横霸道,在府中作威作福。
安歌不情愿地上前行礼,道了一声:“夫人。”说罢便起了身。
安歌从不肯改口叫她一声母亲,为着此事,萧月卿还闹过一出,可安奕城却不以为意:“你非歌儿生母,不叫便不叫罢,叫声夫人也不算不敬。”
“我让你起身了吗?”萧月卿缓缓说到。
安歌不愿抬眼瞧她,低着眉眼,盯着萧月卿那一袭烟霞色的曳地水袖百褶凤尾裙发起了呆。
“这淮国公府还有没有规矩?”
安歌被突如其来的呵斥惊着了,随后便将眉蹙起:“夫人,歌儿礼已行毕,言语上亦无冒犯之处,为何不能起身?”
“啪!”一个巴掌重且响亮地落在了安歌的右脸颊上。
这一巴掌来的突然,安歌只觉着脸有些热,却还未觉出疼来,没过一会儿,突然就火辣辣地痛了起来。
“你心中定是不服,我亦不想打你,只因你太过目中无人,我便代替奕城,好好管教管教你。”
安歌瞪着眼看着萧月卿,怒火已经到了头顶处。可心内想若是因为自己打了当家主母,再被她闹到御前,汀兰还怎么救?
但心内之火难消,总得想个法子。
“你们几个,去将春杏带过来。”
安歌心下知晓,萧月卿今日前来,只带了春杏一人,就是怕身边人多嘴。
方才她那般嚣张打了自己,若是一朝事发,身边目击之人,都是妙仪苑的婢子,她便可谎称此事是妙仪苑硬砸给她的。
可安歌现下的举动,萧月卿却有些看不懂了。
“你要做什么?你眼里还有没有我这个当家主母?”
安歌一副乖觉的样子,屈身行礼,语气缓和,娓娓道之。
“歌儿目中自然是有夫人,可夫人身旁这个婢子,口中不洁,当涮洗涮洗,不然恐污了夫人之耳!”
晏晏带了四个侍女,生生从萧月卿身旁将春杏拖到了园中的水池旁。
“你们这些下使的婢子,连夫人身边的人都敢抓,你们放开我!”
“瞧瞧,这倒是谁给她的胆子?这婢子辱我在前,夫人打我在后,被夫人教训便教训了,可今日歌儿若是被个婢子辱了,还不敢罚一罚,日后,还如何在国公府立足?”
“逆女!我定要去告诉奕城!”
“夫人,您最好去父亲跟前告上一状,歌儿亦想听听父亲如何定夺。”
萧月卿自知,若是被安奕城知道,自己定是没好。
春杏被束着手腕,便急着挣脱,可安歌园中的小侍女们,早就瞧不惯她平日里的做派,下手又狠了些。
“今日你若是处置了春杏,便是打了我的脸!”
安歌嘴角微勾,回身向侍女们递了一个眼神,她们几人便心领神会,虽是费了些事,却还是将春杏成功搡进了水池中。
萧月卿的面容,已经气得蹙在了一起。
“你……你……”
终是无言以对,萧月卿气急败坏,甩了袖子快步离开了妙仪苑。
春杏浑身湿透,抱着胳膊,颤抖地追在萧月卿身后,灰溜溜地走了。
萧月卿受的气,赖不得旁人,只能怪她自己心内有恶,被旁人识穿,因此,她这火,实则是恼羞相交的怒火。
三日前,萧月卿一反常态,说是要与淮国公好好聊聊安歌的婚嫁之事。
淮国公十分惊讶,想着这平日里从不上心安歌的人,竟会如此一反常态。
淮国公心内,对他这夫人平日里的那些作为,也是略知一二的,只是自己也并不在意她,所以从未责罚过。
如今她竟能为着自己的掌上明珠着想,淮国公便也耐下性子,听萧月卿讲了许久。
那日萧月卿提起的,是韩宁侯家的小公子,韩康润。
萧月卿说这韩康润如何如何玉树临风,如何如何君子谦谦。淮国公听罢,亦想看看这位韩公子是否有萧月卿口中那般好。若是如萧月卿所说,安歌也同意,那便到时再议。
第二日,韩宁侯,韩夫人与韩小公子便一前同来淮国公府作客。
安歌本是不知情的,但那日也不知怎的,一大早的便被丫头们拉起来梳洗打扮,萧月卿还差人送来了好几身新的衣裳。
安歌看着那些清雅脱俗的衣衫,心想到,莫说萧月卿人品如何,这衣品真真是让人拜服的。
“今日这是怎么了?”安歌问晏晏,晏晏又摇头又摆手。安歌看她是真不知情,便又问另一个婢女。
“回小姐,今日韩宁侯,韩夫人与小公子来府上了,夫人说了,侯爷虽不及咱们国公爷位高权重,却也是贵客,所以命府里上下都不可怠慢。”
“那便赶紧吧,免得耽误了时辰失了礼数。”待安歌说罢,婢女们便上前准备为她更衣。
“小姐,您看中了哪一身,奴婢为您换上。”
安歌指了指左起第二套,“就这套荼白的吧。”
“是,奴婢现下就为小姐换上!”
一切都准备妥贴之后,没等一会儿,便有人来传:“国公请大小姐去正厅。”
安歌起身,踏着脚下软白的细沙出了园门。
出门后需往右边拐,通过一个圆形石拱门,便来到一处回廊前,回廊两侧的竹子还不是很繁茂,可夏日里,便会是一副郁郁葱葱的景象了。
上了回廊,九曲十八折,尽头处豁然开朗。下了回廊,需再步行一小段路,但是这路上也并不寂寞,花开遍地,艳丽芬芳。
再往前行些,便可看到一汪翠玉湖泊,这湖,名叫揽翠,若是再过几个月,待湖中的芙蓉开遍,那才叫一个美不胜收。
沿湖边走,往前行,不过一会儿便可看到一石桥连接着湖心的八角亭,还未上桥,亭子内惊人的笑声已钻入安歌的耳中。
“这是谁在发笑?竟这般骇人!”
身旁的晏晏忙拽了拽安歌的袖口:“小姐小声些!”
进了八角亭,有四人围坐在石桌前,除去淮国公与萧月卿,剩下三位不用问,亦知晓是谁了。
“见过父亲,见过夫人。”
刚说罢,萧月卿便上前来拉住了安歌的手。
真是不同于往日,萧月卿平日里何时这么亲切近人过,“来,歌儿,见过韩宁侯爷与夫人。”
她上前低头行礼,“见过韩宁侯,见过夫人。”
“哎呦快瞧瞧,多美的人儿,像是从画里走出来的!”
眼前人便是韩夫人,她着一身青烟紫的锦衫锦裙,上面用暗色丝线绣着游鳞纹样。瞧模样,估摸着与张妈妈一般年岁。许是笑容洋溢太过,眼尾尽是褶子,那褶子如鱼尾一般,倒是配她今日的衣裳。
“夫人谬赞了,歌儿觉得夫人您才是月貌花容,歌儿在您面前真是自愧弗如。”
安歌赶紧将张妈妈教她如何夸赞长辈讨喜的妙招搬出来使,这不用不要紧,话一说完,见这韩夫人笑得前仰后合,安歌便在心里对张妈妈又崇敬了好几分。
“康润,来见过你歌儿妹妹。”
韩康润一直在韩宁侯身侧站着,现下他母亲唤他,才走了过来。
韩康润看着与安歌年龄相仿,虽是一副竹清松瘦的样子,却也算得上潇洒。只是,安歌瞧着他那双眼睛太过风流了些。
“妹妹真是百闻不如一见,果真是般般入画,一貌倾城。”
张妈妈说过,油嘴滑舌,必是风流之人。
“韩公子谬赞,安歌惭愧。”
韩康润盯着安歌,看得她浑身不自在,他母亲连忙低声呵了句:“润儿!”他方才收了神。
“恕康润失礼!”
萧月卿命人搬了两个带软垫的木凳过来,让安歌与韩康润坐了下来。
安歌只觉着,坐的那木凳上仿佛有针似的,甚是难受,心里想着什么时候能回自己房里歇着才好。长辈间倒是聊的畅快,苦了自己还得拘在这。
安歌细细瞧了瞧韩宁侯,觉着这侯爷很是沉稳持重,正气凛然,胡子虽花白了,眉宇间竟还有几分英武。
此时,安歌余光探到有目光一直在往自己身上瞧,她便缓缓往身侧看去。果然如心中所想,韩康润一直盯着安歌瞧来瞧去,眼中尽是秋波。
安歌无奈,只得对着他尴尬一笑,心想着何时才能结束?
“国公爷,我很是喜欢歌儿,若是润儿能娶得歌儿这样的孩子,我便是吃斋念佛半辈子,也要谢谢那菩萨的恩情!”
安歌正出着神,忽然就听到韩夫人如此言论,当下清醒了过来。
果然是事出蹊跷必有妖,萧月卿的反常,如此便有解了。对安歌的婚事上心,定是想着让她早日出府,自己的日子才好过得逍遥自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