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福臣
我的家乡坐落在淮河北岸,隶属于被誉为“禹会诸侯地,淮畔明珠城”的蚌埠市,是一个风情浓郁的花鼓之村。村子离中国农村改革第一村——安徽省凤阳县小岗村不远。淮河支流北淝河、清沟河,一南一北,把村子夹在中间,每当淮河发怒的时候,我们村就失去了往日的宁静,咆哮的河水瞬间就吞噬了万亩良田。
抗洪救灾是我爷爷的最痛,吃不上饭是我父亲的最苦,登小楼却是我童年的最爱。
我们村的小楼位于庄台子的中心。听爷爷说,明末清初,这个地方是个驿站,南来北往的人多了,自然就热闹了起来。热闹中,从山东来了几户杨姓人家,他们在驿站边建了个木楼。木楼很显眼,也很气派,路人问之,有人说是姓杨的人建的楼,久而久之,众人口口相传,这地儿就被称为“杨楼”。也许这是个传说,反正爷爷没有见过那很气派、很显眼的“杨楼”。
1949年以前,小楼只是个木头架子,几根木头榫榫相扣,绕着一棵足有四五米高的枣树攀附而成。可能是历经风霜吧,木头架子已破旧不堪,常在风雨中哗哗作响。多少次,有人要取木架子盖房,也有人要把它劈了烧火做饭,要不是爷爷兄弟几个拼命保护,木架子也许早作古了。爷爷说,这小楼是我们村的魂呀!
1949年,小楼春风起。村里来了工作组,组里的几个年轻人用麻绳将小楼进行了加固,又在小楼伸出的树杈上挂了个破锅。破锅一响,村里的老少爷们儿三五成群地聚拢来,听听国家大事,议议邻里纠纷,说说庄稼农事。这木楼自然就成了全村的议事厅和花鼓场。
木楼保了下来,村里的小伙伴们有了玩耍的天地,可是洪水来了。1950年淮河两岸洪水肆虐,爷爷唱的花鼓歌谣这样描述:“洪水滚滚来,哭喊声不停,少壮攀大树,老弱上房屋,小孩吊树上,可怜我的爹爹,可怜我的娘……”
洪水退去,木楼散了架,村里人好像丢了魂一样。那几个年轻人又找来了些木棍、绳子,准备重新架楼,被我爷爷阻止了。爷爷说,不修好淮河,搭好的架子还得散,不如省点料子修河去。
1951年,毛主席亲笔题词:“一定要把淮河修好!”我们村的老百姓沸腾了,爷爷和他的“小伙伴”们精神抖擞,劲头十足。他们一边高喊着“一定要把淮河修好”的口号,一边不遗余力地推车取土、夯堤筑坝。为了治淮,爷爷把盖房用的房梁捐了出来,奶奶拆了棉被,用被面制作成抬土的布兜。每一天,每一年,他们都上紧发条,英姿飒爽,雄赳赳,气昂昂,唱着《没有共产党就没有新中国》《团结就是力量》,撒欢儿地奔波在治淮工地上。然而驯服淮河可不是一日之功,她像一匹野马,时不时地耍性子、尥蹶子。从1954年到1991年,淮河流域发生了10次特大洪灾,而每一次我们村都遭受巨大损失。1969年抗洪时需要破堤行洪,望着即将抽节拔穗的麦田,爷爷哭了,奶奶哭了,乡亲们都哭了,但当木楼的铁锅响起,所有人都自行撤离,没有任何人有一句怨言。用爷爷的话说,没有国家,哪有小家呀!
1970年,我们村要挖几个防空洞,重建小楼的事又被提了起来。父亲说,当时有争议,有人说重建小楼是搞迷信,也有人说把小楼建成防空瞭望哨,利国利民。争来争去,时任生产队长的二大爷力排众议:开建!大约用了两个月的时间,一个土坯楼就建成了,楼上还装上了高音喇叭,每天播放着《大刀进行曲》《大海航行靠舵手》等革命歌曲。我和小伙伴们甭提多高兴了,防空洞和土楼成了我们的好“战场”。我们在这里埋伏过“神兵”千百万,打得“小鬼子”魂飞胆也颤;我们在这里四面八方齐开战,打得“小鬼子”人仰马也翻……
土楼有了,大枣树下的花鼓声又响了起来。“花鼓一打头对头,玩灯的尽是光蛋猴,一无银钱买灯草,二无银钱买灯油,玩灯全靠月亮头……”说实话,那时候,我们村确实很穷,乡亲们吃不饱肚子,唱出的花鼓都带有些许苦涩。
1979年,小楼又春风。这一年,我们村学着凤阳小岗村搞起了大包干,家家户户分到了责任田。端午节的晚上,乡亲们不约而同地来到土楼前,深情地讴歌改革开放的好政策:“大包干、大包干,直来直去不拐弯。保证国家的,留足集体的,剩下的都是自己的。”“责任田来琴一盘,锄是弓来垄是弦。只要政策不走调,丰收新歌唱不完,农户人人心喜欢。”……
1991年,洪水又来了。百年不遇的洪灾,让我们村一夜之间变成了泽国,土楼也在浸泡几天后倒了下去。父亲叹气说,淮河治不好,我们村无安澜呀!不久,国家对淮河进行了综合治理,疏通了河道,修建了河闸,新建了支流,淮河真正成了两岸人民的母亲河、致富河、生态河、幸福河。
2012年,小楼春风劲。富裕起来的乡亲们在土楼的原址建起了杨楼小学。小学的主楼甚是气派,由于外观被涂上了金黄色,乡亲们随口称之为“金楼”。金楼里开辟了花鼓灯排练场,每天下午4点半,孩子们会踩着时代的舞步,用欢乐和喜悦演绎几十年来杨楼不远、不偏、不穷、不静、不丑的时代变迁。
杨楼不远。本来杨楼离蚌埠城不过30里地,可是在水一把、泥一把的土路时代,赶个蚌埠集需要两个多小时,而如今出了城一直向北,半个小时的车程即可到达那鲜花盛开的村庄。
杨楼不偏。原来的杨楼隶属安徽省怀远县,虽然离县城不远,但一条泥泞不堪的土路,使她蜗居在县城东南一隅,而如今划归蚌埠市淮上区,一色的水泥路,把她拉进了城市区域。
杨楼不穷。原来的杨楼是个兔子不拉屎的地方,而如今映入眼帘的是规划整齐的蔬菜大棚、川流不息的农用小三轮和错落有致的小洋楼。
杨楼不静。原来的杨楼几乎见不到外来人,而如今一条南北不过千米的小路,使这里成了“闹市区”。区内小饭馆、小歌厅、小网吧等场所齐全,上馆子已是我老家人的首选,迟一点,可订不到包间哟!
杨楼不丑。原来的杨楼清一色草房、草棚,常常是“床头屋漏无干处,雨脚如麻未断绝”,而如今一栋栋“新杨楼”拔地而起,一条条管线连接千家,一辆辆小车鱼贯而入,杨楼焕然一新了!
2017年,小楼春风润。翌年的清明,我携妻儿倚东风、豪兴徜徉。登临金楼,美景扑面!春天里,那大片大片的麦苗,把无边的大地染成一片青绿;那一排排杨树,把天空涂抹得片片青翠。千里淮河,碧水悠悠,栖息的水鸟、飞翔的燕子,或浮或飞,或上或下,构成了“只余鸥鹭无拘管,北去南来自在飞”的淮河生态图。
“三爹,到我的大棚走一走。”侄孙毛毛的邀请,让我从金楼走了下来。毛毛,大名叫杨连亮,是我儿时的玩伴,现在是芹菜专业合作社的负责人,每天销售的芹菜多达几万斤。中午时分,毛毛具鸡黍,邀我至他家。我们“开轩面场圃,把酒话桑麻”。喝到兴奋处,他哼起了花鼓调:“农民种田有补贴,我们不再交公粮。小楼房建成一排排,公交车开到家门外。手机响起彩铃声,互联网做起大买卖。日子越过越开心,俺农民赶上新时代!”
是啊,木楼、土楼、金楼,寄托着爷爷、父亲、我和乡亲们一生的期盼,我们做梦也想不到杨楼变成了富裕楼、文明楼、和谐楼和美丽楼。想到这儿,我和妻子尽兴地和了一曲:“打起鼓,敲起锣,欢歌献给大中国,十九大精神传四方,传到人民心窝窝;跳好舞,踩好跷,花鼓唱美新生活;新思想,指方向,中国道路宽敞敞……”
(杨福臣,安徽省蚌埠市文明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