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南眯缝着双眼,仔细观察着宪兵甲的面部变化和肢体语言,心里盘算着有没有必要干掉这个人。这是个唯利是图的商人,如果竹内给他更多的好处,他将毫无顾忌地出卖我,必须除掉这个祸害。
阿南问道:“老弟,今天几号了?”
宪兵甲说:“公历3月10日。”
阿南哎呦了一声,“今天是陆军节,应该庆祝,我虽然被解除参谋职务,军籍是保留的,该喝点酒吃点好东西庆祝一下。”
宪兵甲笑了,“那当然好。”
阿南从衣服口袋里拿出十日元。
宪兵甲斜眼看着阿南手里的钞票,阿南说:“我不知道酒的价钱,买最好的酒,再买一只烧鸡,剩下的都归你了。”
宪兵甲喜笑颜开地说:“好嘞,你等着。”
宪兵甲仔细查看了一下阿南脚上的镣铐,这才放心地、高高兴兴地走了。边走边看手里的钞票,一瓶酒一个日元,一只烧鸡一个日元,还能剩八个日元,白赚一个月的薪金。
宪兵队附近街头,街头的小商小贩早就回家睡觉了。只有大一点的酒馆还没打烊,倭国人还在饮酒欢唱。
宪兵甲兴致勃勃地跑向一个酒馆,心想:点几个菜,也就一个多日元,酒一个日元,自己还能赚七个多日元,这样的买卖真划算,宪兵甲的脸上写满了笑意。突然,宪兵甲感到背后有人使劲推了自己一下,接着传来一声沉闷的声响,像是开啤酒瓶的声音。宪兵甲险些跌倒,勉勉强强站住,想转身看看发生了什么,身体却不听使唤。觉得左胸口发热,呼吸费劲,宪兵甲低头一看,军服前襟撕开一个花生米大小的洞,血从小洞涌出来,宪兵甲这才意识到自己中弹了,本想呼救,嘴里喷出的确是大口鲜血。
宪兵甲身后停了一辆轿车,宋妙珍收起手枪,驾驶汽车快速离开现场。
宪兵甲踉踉跄跄走了几步,一头摔倒在花坛里。真应了他自己说的话,‘干宪兵的,谁知道自己会是个什么样的下场。’
街头恢复了平静,像是一个普通的夜晚,什么都没发生的夜晚。远处的小酒馆里喧闹照常,酒馆的酒晃依旧在夜风中摇曳飘荡。
宋妙珍这一枪,直接打穿了宪兵甲的心脏;子弹是经过人为加工的,弹头披甲刻了十字,子弹壳内装了燃烧慢的火药,所以枪声小。弹头打入身体后裂开,创伤开口加大。
翌日早晨,街头行人多起来。
街头清扫卫生的工人,在花坛里发现宪兵甲的尸体,宪兵甲脸朝下趴着,双手上举。清扫工人不用看脸,就知道是宪兵甲,这是一个双手沾满华国人鲜血的恶魔,真是死有应得。清扫工人使劲往地上吐了一口痰,发泄心头的怨恨。
维持现场秩序的巡警把看眼的人群驱散。王炳政和戴斌坐车来到枪击现场。
王炳政围着宪兵甲的尸体转了几圈。戴斌在一个角落里找到子弹壳,拿给王炳政看,“勃郎宁花口撸子的弹壳。”
王炳政看看子弹壳,没说话,开始翻宪兵甲的衣兜,发现衣兜里有很多钞票,王炳政拿着钞票卷,感慨地说:“宪兵队的人真有钱呀!”
戴斌接过钞票卷(山口惠子给宪兵甲的钞票卷),戴斌发现有一粒小米夹在钞票里,小米引起戴斌注意,戴斌在宪兵甲的口袋里发现很多小米粒。
戴斌惊呼,“局长,往辣椒水里洒小米粒,灭口刘逢川的就是他。”
王炳政点头表示认可,使劲踢了宪兵甲一脚,“冤枉阿南了,你死了活该。”
话音未落,宪兵队的车停了下来,竹内真一从车上下来。
王炳政幸灾乐祸地一笑,“看看,你的手下。”
竹内真一使劲瞪了王炳政一眼,“什么时间的事?”
王炳政摇头,阴阳怪气地说:“谁知道呢!知不道哇!”
竹内真一查看了一圈现场,“子弹壳找到了?”
王炳政手里攥着子弹壳,脑袋摇的像拨浪鼓,“没找到呢。”
竹内转身想上车。
王炳政开口说话了,“竹内队长,你的手下挺有钱那!”
竹内真一眉头一皱,“钱……”
王炳政说:“一个士官每个月有六日元的薪金,这个家伙的兜里有一百日元,宪兵队的特殊津贴真不少哇!”
竹内真一头都没回,“既然是我的手下,案子就不用你管了,你负责把人抬走。”竹内又想上车。
王炳政说:“等等,竹内真一,往辣椒水里放小米,就是这个家伙干的。”王炳政把宪兵甲的衣服口袋翻给竹内真一看,口袋缝里有小米粒。
竹内真一拉长了声说:“这么说,是你派人打死他的?”
王炳政火了,“你放屁,辣椒水放小米就是你指使干的,杀人灭口。”
竹内真一上车坐好,对着窗外的王炳政说:“对,就是我干的,你能把我怎么着?”
王炳政大骂一句无赖。
宪兵队审讯室。
宪兵乙打开审讯室大门,山口惠子笑呵呵地拎饭盒走进来。
阿南感激地说:“惠子,这段时间,辛苦你了。”
山口惠子扑哧一笑,“难得,天天能给你送饭,多好呀!这是我做的,乌冬面,你吃。”
惠子拿出湿毛巾,给阿南擦手擦脸“对了,告诉你一个好消息,你们宪兵队的宪兵甲被人打死了。”
阿南会心一笑,“在哪?”
山口惠子说:“前面的街头,昨天晚上,一枪毙命,他早该死了,你看看我的手,他用铁钥匙打的。”惠子把手伸给阿南看,手背上有几条乌黑的檩子。
阿南又问道:“什么人干的?”
山口惠子说:“还能是谁,反抗军干的呗!你在这里比在外面安全,我倒觉得心里踏实了,你就在这呆在吧。”
阿南叹口气,“真对不起,从来到满洲,就一直叫你担心。”
山口惠子说:“这次还不算什么?前年冬天我是真害怕了,我都绝望了。”
阿南刚想说话,审讯室的门咣当一声开了,竹内闯进来,把报纸摔在山口惠子眼前,“你什么意思?”
山口惠子诡异地一笑,“怎么,害怕了?”
原来,昨天惠子扔下宋妙珍跑了,跑到满洲日日新闻报社,找到了报社社长小岛。
小岛是惠子的爱慕者追求者,对惠子的要求历来是有求必应,惠子也把小岛当成蓝颜知己。惠子把阿南的事一五一十地说了,小岛露出了为难的表情。宪兵队的事涉及军方秘密,不能随便上报纸,小岛犹豫了。在山口惠子的再三哀求下,小岛想出了一条妙计。
小岛翻出了关东州多年前的一宗鸦片走私案,是鸦片专卖局办的案子。案件的离奇之处在于主犯全身而退,最后判刑的是一个替罪羊,这个案件在老百姓中传的沸沸扬扬。小岛依这个案件发案十周年为由,又添油加醋地润色了一番,改成了一篇中篇小说,以连载的形式发在满洲日日新闻上,明眼人一看就明白,小说通篇都是含沙射影。
竹内一看就明白了,小说在影射自己。
山口惠子怒斥竹内,“阿南正吉走私是你指使的?”
竹内真一反驳说:“没有这回事。”
山口惠子反问道:“没有?没有走私,阿南正吉为什么被逮捕。”
竹内真一说:“不是逮捕,是审查。”
山口惠子厉声问道:“凭什么审查阿南?”
竹内真一说:“可能是引起了关冬军司令部的怀疑。”竹内说得没有底气。
山口惠子冷笑一声,“不用怀疑,世人都知道,就是你竹内真一走私钢板,你应该站出来承担责任。”
竹内真一气急败坏地说:“我走私,也用不着你来管。”
山口惠子说:“我没有心情管你,阿南正吉被不明不白的关押,我要替他喊冤。”
竹内真一说:“宪兵队不是喊冤的地方,冤死鬼多了。”
山口惠子说:“所以要上报纸,叫全关东州的人知道真相。”
竹内真一说:“放聪明点,不要惹火烧身。”
山口惠子斜眼看竹内,“你敢威胁我。”
竹内真一瞪着惠子,“不怕死,你就上。”
山口惠子拍桌子,“吓唬一个女人有意思吗?男子汉,敢作敢当,说,小山江村走私钢板,是不是你指使的?”
竹内真一也拍起桌子,“你没资格和我这样说话。”
山口惠子鄙视地一笑,“那我就好言相劝,别缺德,德缺大了就不是人了。”
竹内真一恶狠狠地说:“这是宪兵队,不是你撒野的地方。”
山口惠子大声喊道:“这是关东州,不是你无法无天的地方。”
竹内真一火了,“来人,宪兵甲,宪兵乙,把这个疯女人拖出去。”
宪兵乙跑进来,“队长,宪兵甲被打死了。”
竹内真一骂了一句活见鬼,气急败坏地走了。
山口惠子哈哈大笑,“天道有轮回,苍天饶过谁,下一个就是你。”
回忆。边境,漫天大雪。
阿南身着苏联红军军服,在雪地里艰难爬行。
突然,雪地里冒出三个倭国兵,一个个满脸黝黑,嘴唇干裂,骨瘦如柴,像是阴曹地府里跑丢的小鬼。
倭国兵用上了刺刀的枪指着阿南,“不准动,你是什么人?”
阿南脸色煞白,气喘吁吁,断断续续地说:“我是关冬军……黑山边境守备队……少尉阿南正吉。”
倭国兵一脸的疑惑,“黑山在一百公里以外,你的证件。”
阿南用倭语说:“越境化装……侦查迷路了,没……有证件,快……给你们守备队司令部打电话。”
倭国兵没有相信阿南的话,一个倭国兵用刺刀对准阿南的胸口就刺,被另一个倭国兵拦住。
三个倭国兵把阿南拖回哨所,扔在地上,观察了阿南好一会,把阿南衣服里里外外翻了一遍,这才将信将疑地拿起电话听筒,可惜,通往上级的电话线路不通。
夜晚,阿南开始发高烧,说胡话,进入濒死的边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