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一下子裂开,乌云也顺着裂缝陷落进去。
抬头看见天空,明明干净的没有杂质,但就是怎么也明朗不起来。
像是一张被泼了墨的画布,在这个正午时刻肆无忌惮地散发着阴沉。
欧阳莱的父亲终于出现了,接着还有欧阳莱的舅舅舅妈。
他们先是跟医院扯了很久的事情,类似于有没有延误病情,是不是医疗事故,医院要不要赔偿诸如此类的....
欧阳莱只是紧紧地拽着自己的衣角,低着头默默地流泪。
她看着那群陌生的亲人,第一次觉得,生活再也没有希望了.....
好不容易挨到了天黑,也许是父亲还有几分知识分子的风骨,发话将欧阳莱的母亲下葬,只是舅舅舅妈那边倒是仍旧不甘心,总是打着亲姐姐莫名去世的幌子不愿离开医院。
欧阳莱透过刘海瞟着他们,心里将他们俩的样子一笔一划地从脑海里抹去了。
欧阳莱想,以后自己再也没有舅舅和舅妈了......
那夜,父亲带着欧阳莱回了位于城西的机关家属大院,后妈给欧阳莱腾出一件狭小的房间,父亲摸着欧阳莱的头说,等到周末就去把厂里的房子打扫出来,让欧阳莱以后听小鸥阿姨的话。
欧阳莱点点头,泪水又啪嗒啪嗒地落下来。
那一夜,欧阳莱蜷缩着脚,躲在床头角落,看着门口的方向,关掉了房间里的灯。
她在等,从另一个空间到来的母亲,只是她等了一夜,都没有等到,直到东方擦起一抹青色,欧阳莱疲惫地舔了舔嘴唇,呢喃道:“原来世界没有鬼啊......”
然后整个人滚进被窝里,沉沉的睡去。
父亲替欧阳莱的母亲办了后事,虽没有多么体面,但也不寒酸。
欧阳莱跟他们吃饭的时候听见父亲一边给小鸥阿姨夹菜,一边说:“我这也算仁至义尽了。”
小鸥阿姨吃了一口菜,眼皮也不抬:“可不要忘了墓地还是咱爸派人去要的,否则可拿不了那么低的价,这可都是为了你,你以后要对我更好一点!”
父亲笑笑,又夹了一大筷子的蒜薹炒肉:“你是这个世界上最贤惠的老婆!”
时空恍惚,欧阳莱眼前腾起一片雾气。
那是在厂子里的小房子,妈妈端来一碗热气腾腾的汤圆,那时候自己还小,还很小,父亲也还很年轻,他正脱掉罩在外面已经脏了的工服,一边笑,一边说着:“你是这个世界上最贤惠的老婆....”
也不知怎的,耳音减弱,正吃着饭欧阳莱却哭了起来。
这惹得父亲和小鸥阿姨侧目,一旁的小妹妹也学着欧阳莱瘪了瘪嘴。
父亲立刻严肃了模样:“怎么又哭开了....”
小鸥阿姨十分不悦地瞅了一眼欧阳莱,低低地咒骂了一声:“哭哭啼啼....”
就在这时,一旁的小妹妹也哭了起来,嘴里的白饭都沾在了衣领上。
小鸥阿姨赶忙抱起,斜了一眼父亲:“都多大人了还整天哭哭啼啼,看看把彤彤惹得!”
话锋落了,又转过身将自己的孩子拢进怀里:“乖啊,彤彤,妈妈在呢,不哭了,不哭了.....”
父亲也扫兴地丢了筷子,将欧阳莱拉进小屋里。
父亲坐在床沿,欧阳莱背靠着墙直立着。
父亲蹙着眉头,压低声音说道:“莱莱,你现在跟着爸爸生活,就要懂事,要为爸爸着想....”
“小鸥阿姨现在是爸爸的妻子,你得照顾她的情绪,她已经对你很好了,不要惹她不开心好么?”
欧阳莱连连点头,只是悲伤冲撞了眼睛,眼泪像洪水一样不停地倾泻,止也止不住:“我、我就是想妈妈了....爸爸...你不想她么?”
父亲的脸色滞了滞,声音忽然变得更弱:“人死了就死了,没什么好值得怀念的....”
欧阳莱哭得更凶了,十五岁的她根本不明白,明明是自己的父亲,哪怕离了婚的父亲,怎么说不爱就不爱了,说不想就不想了,连怀念都变成了奢求呢...
她的妈妈没做错什么,为什么这一生短暂又悲壮呢....
父亲见她哭得更凶,伸手大力地拽了拽她:“怎么还哭?别哭了!”
欧阳莱被拽的一个趔趄,险些没有站住,只见她踉跄了几步,而后又将后背贴近墙壁,泪水糊住了眼睛,睁都睁不开。
此时房间外面传来小鸥阿姨的声音:“干什么呢?饭都要凉了!”
父亲埋怨地看了一眼欧阳莱,兀自出了门去。
父亲离开后,欧阳莱一头扎进了被窝里,不管肚子有多饿,她再也吃不到妈妈烧的豆腐和红烧肉了.....
这样的生活,欧阳来没日没夜地熬着。
直到有一天,一个周六,还在小屋睡梦里的欧阳莱听见了客厅父亲起床的动静。
有锅碗瓢盆的声音,还有阵阵的煎蛋香味。
欧阳莱瞟了一眼墙上的时钟,才8点一刻。
欧阳莱犹豫着要不要起床,但又想了想,父亲做好早餐总归会来叫自己的。
于是她就在床上等。
她听见了小鸥阿姨起床的声音,也听见了彤彤喊“爸爸”的声音,然后听见他们一家三口吃早餐的声音,紧接着,就是来回的步子,彤彤兴奋地念着“公园,公园玩去咯”,最后是一声“砰”的关门声。
房间里安静了。
欧阳莱就这样仰面躺在床上,仿佛灵魂已经飘在了空中。
也仿佛就是在那一刻,还没满16岁的少女,一夜之间长大了......
她明白了,在这个家里,只有自己才是多余的,自己的爸爸,早已不是自己的了......
也是从那天起,欧阳莱开始拼命地学习,她要考到最好的寄宿高中去,还要去最好的大学,她要离开这个处处透着冰冷的家屋子,她要去享受孤独,而不是被孤独煎熬着.....
欧阳莱记得,就是从十六岁生日的那一天开始起,自己开始学会了坚毅和冷漠,穿上了一副密不透风的盔甲,从此这世上,她就成了真正的孤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