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
哪跟哪:农业农村农民
文字文章文学
邮戳“咚”的那一声后,我走出邮局,走进营房宿命,一路上潇洒得很,真是潇洒的走。
我觉得我退伍回家就要这样潇洒的走,体验了一次当兵生活,丰富了人生阅历,不会把当过几年兵也当什么人生资本,回家去了不会冲动,不会雄心勃勃去冒险创什么事业,即使创成也算不上创了个什么业,最多只能算做成了一件什么赚钱的事情而已,因为你贷款八万只能去做养殖种植而已。
我潇潇洒洒走在姑且还是我的军营里,又一次回忆我第一次参加也是唯一一次参加文学沙龙聚会时,一个作家大神在会上谆谆告诫那番话。
家乡一个专门写小说的年轻人终于凭借一篇发表在“萌芽”上的短篇小说竟然勇敢的跳出了农门,省作协颁给他作家证书他竟然真的敢接敢拿,拿了后没有去招摇撞骗,而是消失一般到煤矿体验挖煤生活去了,挖煤回来病了一场大的,差不多要死了,却又活了过来。
据说是凭着精神,精神来自“萌芽”和“小说月报”,挖煤小说先被“萌芽”刊登后被“小说月报”转载,精神原来有这么重要,要死了的大病也可以治。
那一年,我十七岁,文学梦想,也叫作家梦想刚刚“萌芽”,也算是“萌芽”了吧,否则我也没有机会参加那样的文学沙龙聚会的。
参加前根本就不懂“沙龙”二字是什么意思,一懂就懂得很深透,原来“沙龙”二字只适合与“文学”二字搭配通婚和联姻,别的写毛笔字的画山水画的哪怕画国画的,聚的规格再高,再怎么海吃海喝,不敢说是“沙龙聚会”,原因据说是“沙龙”二字与“谆谆告诫”太有关系,那些写字画画的“特长生”不是体验生活写出来的画出来的,大多是闭门造车造出来的,当然告诫不出什么。
作家不同,作品发表的艰辛比他们多得多大得多,回报又小得可怜,除了味儿比他们大无数倍,哪怕成了作家,还是要挖煤去,挖煤挖得要死了也视死如归,原来是为了寻味呢。
寻味的人当然有味,他发起的聚会叫文学沙龙聚会,我有机会参加当然何乐而不去了,去的路费都没有,只能靠借了,借的就是我那个瞎子爷爷的。
我借的理由十分充足似的,没喊声爷爷就直接开口借我十块钱,他说干甚么用,我说去林山市作协开会的来回路费。瞎子爷爷竟然很懂什么叫作协,比我还懂,说不可能不可能,你没资格,你没有凭借和凭着的资格。
我说我就凭借和凭着你骂了我多年的“猪”“猪猪”“猪喽喽”资格呢,写的狗屁不通的东西人家作家大神亲笔来信通了狗屁呢,信封里还夹有邀请信呢。
瞎子边看信边骂,还是骂“猪”“猪猪”“猪喽喽”。骂没关系,打也可以,直接打耳光也可以,钱一定要借给我。
我伸手向瞎子要钱时,瞎子先一声不借,我气得暴跳如雷,还是忍忍,又伸手,伸到他鼻子底下了,差点想逼他了,想兴师问罪借还是不借了,但听他改口改成这样的:我的钱,我的看八字的钱,借是不借的,谁也借不走一分,给是愿给的,只要他不是一头真正的“猪”“猪猪”和“猪喽喽”!
原来我写的就是瞎子骂我“猪”“猪猪”“猪喽喽”的味,正中瞎子下怀了。
瞎子一给就是一百,多了九倍,不知不觉间,狗屁通了的狗屁东西拿了高额稿费。
从邮局往回走的路上,我在回忆骂猪的声音,我怎么不潇洒的走呢?猪会写狗屁吗?猪懂为什么骂它吗?只有人懂,只有我懂。
懂得慢是慢了点,竟然一慢就是几年,几年后我才懂瞎子唯独骂我是“猪”,是“猪猪”,是“猪喽喽”!我偷去瞎子的字典竟然是为了学习“看八字”,在“看八字”的学问上要超过他瞎子,我不是一头“猪”吗?不是一头“猪猪”吗?不是一头“猪喽喽”吗?
近营房宿舍时,吕品问我你在傻笑什么啊?我说我在笑猪,吕品听不懂,忽然想起似的:“你写的是真的?真有那么一回事儿?我给你投稿去的那个短篇里的瞎子骂你是猪真有其人?真是瞎子的原型?‘我’,真是你自己本人?”
“我有那样的生活,那样的生活太少了,只能写成个短篇,以后我一直没理瞎子,直到我当兵去一直没理。”
“人家一直在理你呢?你当兵去时在家里还没戴上红花,人家瞎子的鞭炮放在最后就是理得最好,你真是一头猪了!”
我给吕品一支“雪莲”牌好烟:“上次回去探亲真不是时候,没想到他还在理我,我正式理他时,他已经不行了不行了,一理,就把他理死了。”我吞吐几个烟圈,“原来探亲期间真有结婚的可能,可喜事变丧事,婚就不想结了,女主人公无心结,我更无心了。”
“这么巧?巧得不得了?天方夜谭一样。”
“就是太巧了,巧得坏了我结婚。不过呢,坏了就坏了,世事这样安排的,注定的,违拗不得。”
“我一直以为,你说的我们乌鲁木齐分手时好好喝一杯是你回去正式结婚呢,看来你不能兑现了,我也不想喝了。乌鲁木齐天各一方,各自珍重吧!”
“酒还是照喝,不喝酒不想说出心里想说的,喝了说了,心里舒服,我们还是坐一趟火车,乌鲁木齐到西安再各转各的,我们车上还好好聊聊。”
“有什么话现在不能聊聊?”
“我有一本旧的黑皮本本儿,你没看过我不想聊,你愿意看我愿意给,只给你,因为你是对我最恨铁不成钢的人,曾经挖掉了我的纸眼睛。”
“知你者,唯我吕品大人也!”吕品也口吐烟圈,“你的志向你的抱负?……如果……如果我没记错的话……如果……‘我’是你,你是原型,瞎子是瞎子原型,你在短篇小说里的结尾是想以猪养文的,那我能猜个八九不离十,瞎子是为你而死的……”
“不,不,不,瞎子是为我而活!”我丢了烟蒂,又抽出一支,独自点着:“瞎子不是瞎子,是我好爷爷呢,临死前两天给我黑皮本本儿,本本儿里面全部记录我爷爷我爸爸的故事,我最近才看完,看完了,我才下定决心退伍,给我志愿军转我也不想转了,只想早点回家去,真的写我爷爷我爸爸的故事,把这当兵三年当是体验生活。至于养猪,我是不敢养了,不敢以猪养文了,怕贷款,不敢贷款做什么事,山东老兵太是榜样了。”
我说我刚才还在路上又一次回忆文学沙龙的聚会情形,一个青年作家嘱咐我们要多体验生活丰富自己的阅历。
“我就知道你多多少少受了什么熏陶,”吕品来劲了,“沙龙聚会上,作家大神说了什么没有?对诗歌方面的?”
我提不起精神:“幸好我遇到的是个写小说的,如果是个写诗歌的,他说诗歌那一套说得流口水,等于打击了我的士气,我也写不出我那个短篇来。他说小说小说,把小事情小事件小人物写好就是小说,诗歌是大说,写不细,黄河之水天上来,飞流直下三千尺,让大人去写。”我最后说,吕品兄弟,怕打击你的士气,人家还说了世界变化太大,变得写诗的比看诗的多了,不说了不说了。
“我知道,诗人写的那东西算不上文学,一句长话截断分段,三句长话就是诗,哄自己还可以,蒙别人不行,千首万首当不得一个短篇。”
“不,你的诗歌耐读,”我真不是恭维吕品,“我可没小看你这个诗人,你送我的复印诗集,我从第一首看到最后一首,好在你这个文人并没相轻我,如果相轻了,你不会挖掉我的纸眼睛。”
“什么叫恨铁不成钢,那就是恨!”吕品终于承认他恨我是这样恨的。
我也恨出一句别人的诗来:“苟富贵,勿相忘。”我听说吕品是想回家搞大型种植,种的也是什么齐橙,想当褚时健第二,说很羡慕他的,家乡山多,父老乡亲种成气候了,肯定能创业成功。不过也提醒他,如果是小额贷款八万开始的,千万别把事情弄大了,山东老兵的乞讨教训要好好吸取啊。
“你呢?小说结尾你说子继父业去,养猪去,办猪场去,不办啦?改啦?”
“你太把‘我’当我了,小说是虚虚实实真真假假的,里面的‘我’不要完全当我真人好不好。”
难得与吕品说这么长长久久的知心话,我觉得三年的兵当下来,收获这么好一个好战友值了值了。人生得一知己足矣,大概就是这样足的罢。
知己了,问得实在,问我回家干什么,我答五个字:广东打工去。我说我还是遵循那个写小说的青年作家说的去做,不在家里闭门造车,出门不合辙的。
“你女友真的会一脚蹬了你?”这话问得更加知己。“逢上裁军,逢上退伍,不是你的错嘛。”
我又吞出吐几个烟圈,“不瞒你说,我那女友不是一般般的,一般般的,可能性比较大。人家连农民都不是,家庭堪称名门望族,三个女儿她最少,最漂亮,县城里传说有‘周氏三姐妹’的说法,这说法除了刘李张王,与同样的哪一小姓有点像你知道吗?”
“宋氏?”
“对喽!”我还是军人,但不能戎马一生了,只得羡慕将公:“铁打的营盘流水的兵,脱下军装当农民,和平年代没仗打,精忠报国无门,如果真的退伍在家子继父业,回家养猪去,你帮我想想,一个养猪的死农民,能把名门望族的周氏第三女儿娶回家吗?”
“如果我回家租不到山地,租到了融资又很困难,我们一起外面打工去,要去,我也是去广东,据说广东暂住证查得厉害,我们两个互相有个照应,说不定打出一个大老板也不一定呢。”吕品学我的样,也说苟富贵勿相忘。
“说不定打得没命回家也不一定呢。”广东查暂住证查得多么厉害我是知道的,我回家听说过,有个与我年级一般大的几年没回家了,是查暂住证查走的,走到哪里没人说得清,反正活不见人死不见尸了,有说卖给山西黑砖窑了被打死卖肾了,有说死在医院的医生手里,也是卖内脏了,有说不配合查证的罚款被打死在看守所里。
吕品自我安慰一般:“我们毕竟是退伍军人,不可能生存空间也那么狭小,连‘苟’的可能性也剥夺得一干二净。”
我是当吕品将来会是褚时健第二的,想旁大款一样旁他的,谁知他毫无底气,也穷途末路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