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慈欣、王晋康、何夕三人的作品各有特点,年轻的时候,更喜欢何夕,喜欢他的随意挥洒傲岸不羁,更喜欢他高冷的寂寞和孤独,喜欢他在描写《伤心者》时展现的那种绝望;长大一点更喜欢刘慈欣,对他在硬科幻上的造诣几近膜拜,他那些作品若没有雄厚的数学功底是不可能写得出来的,而且还需要与生俱来的科幻天赋;年龄再大一点就会爱上王晋康,他对科学进步的担忧不是杞人忧天而是应该必须面对的现实,只有深具人文情怀的作者才会写出这样的作品。
金庸、梁羽生、古龙是新派武侠小说里公认的“三大家”,他们以武侠爱情故事的发展重构自己梦想中的大千世界,其中夹杂的江湖恩怨与儿女情长,令每一个华人读者都难以忘怀。可以说有华人的地方就有武侠,有武侠的地方就有金梁古。
而中国科幻圈就没有那么幸运了,至今为止,虽然已经开始感知到科幻的力量,但它仍然是一个小圈子。在这个圈子如果一定要选出“三个代表”来的话,那就是刘慈欣、王晋康和何夕。刘慈欣像金庸,王晋康像梁羽生,何夕像古龙。刘慈欣自不必说,他已经是中国科幻的旗帜性人物,成为时代认可的主流作家,当前影响力已经不在金庸之下。王晋康在科幻圈的地位一直与刘慈欣并列,只是因为《三体》气场太强,将整个科幻圈都笼罩在阴影之下,才让很多人不自觉地忽略了王晋康这位科幻界同样优秀的存在。而何夕跟刘慈欣和王晋康又不一样,他像一个独行侠,似乎并不在意自己是否是一个科幻作家,同时又游离于主流文学之外,个性随意无拘无束,完全沉迷于自己世界,像一个颓废浪子,又像一个吟游诗人,与古龙有太多相似之处。
作为中国三大科幻作家之首的刘慈欣,他的作品构建出一个又一个气象万千的宇宙世界,手法熟稔,结构宏大,略有瑕疵的是,工程师出身的大刘构建小说着重科幻本身,在文字方面不事雕琢,有点像程序员一样只求以极简方式达到目标,但却并没有去追求代码里的美感,所以其人物塑造略显粗糙与简陋,对于主流文学界作家而言,个体复杂,人性难测,用程式化去构造一个人就是粗鄙无文的表现,而刘慈欣笔下的人物往往形象单一,所以《三体》中程心的形象被很多人认为是一个败笔。其实作者试图将人性中最善良的部分寄托在一个女性身上,希望她的真善美能够为人类找到一丝存在价值,为无限黑暗的宇宙点燃一点光明,然而最终结果是很多读者认为程心是一个“圣母婊”,刘慈欣后期作品明显开始注意到这些缺点并试图去弥补。《球状闪电》和《三体》这两部长篇作品,越读到后面越能感觉到他底蕴深厚,想象深邃,其作品正统宏大,其恢宏意境以及层出不穷的铺陈与金庸有些相似,在文字美感和人文情怀方面,刘慈欣亦应该拥有巨大潜能。我们知道金庸是世所公认的集武侠之大成者,他的十四部作品“飞雪连天射白鹿,笑书神侠倚碧鸳”(《越女剑》不在其中)无一不是精品,人物刻画栩栩如生,故事情节环环相扣,出手气象恢宏,落笔必有丘壑。对大事件的把握,以及故事情节的构造,重峦叠嶂,悠然厚重,金、刘二位相似处极多。
王晋康的作品,公认的特点是“沉郁苍凉”,到底这种“沉郁苍凉”感是怎么产生的,至今无法解释,因为王老的外形上并不具有这样的气质,而且他的文字朴素且并无萧瑟气息,这种“沉郁苍凉”到底隐藏在王老故事里的哪个角落,一直是很多读者探讨的话题。而“沉郁苍凉”正是梁羽生武侠小说里极特殊的气质,塞外奇情,尘垢不染,朔风呼啸,爱而弥远。无论是《白发魔女传》里的练霓裳和卓一航,还是《云海玉弓缘》里的金世遗和厉胜男,以及《塞外奇侠传》中的杨云聪和飞红巾……我们都能感觉到这种冲灵空旷的抑郁,以及大漠孤烟的苍凉,而王晋康的作品表面上却看不出这些,但内里却能让人同样触摸到这种冷清。比如,他的《蚁人》《生命之歌》《水星播种》,其间对人性的深沉问诘,对宇宙终极目的的反思都让人不由得从心底升起一丝凉意。王晋康作品的另一特点是对科技的自我反思,其富含哲理的行文让资深并具有人文情怀的科幻迷喜欢,和刘慈欣“万花筒”式的硬科幻不同,他喜欢将一个包袱包装成一整篇完整的故事,借助两性观念,营造大家熟悉的家庭氛围,与冰冷的科技形成强烈对照,酝酿感性人生和理性科技的冲突。在梁羽生的作品中,英雄美人也往往在家族恩怨中演绎悲情故事,柳梦蝶与左含英的爱情演绎成《龙虎斗京华》主线,《萍踪侠影录》中张丹枫与云蕾的家族世仇是故事发展的驱动力,专注于家族,然后将故事点燃,这也是两者之间相通之处。现在主流读者对于王晋康的认识还比较浅薄,这主要是因为科幻读者的年龄和阅历限制,其实王晋康作品最深刻的地方并不是故事本身,而是他对科技发展的审视和反思,如果没有较深的人文关怀和思辨能力,很难意识到王晋康的厚重,但事实上这种超越科幻圈之外的清醒,是对人类社会的终极关怀,而这,似乎才是科幻的本真命题,更应受到关注和尊重。
何夕,则是科幻界一位活生生的古龙,他的文章有一种难以言说的诗意,这种诗性气质让人感觉到他的超然和洒脱,甚至有点与尘世格格不入,所以何夕的文章在科幻读者中有两个极端,喜欢他的人喜欢得要命,不喜欢的人说他装×。古龙亦如是,喜欢他的人觉得他已超越了金庸,不喜欢他的人说他只知道自己抄袭自己。何夕的小说更像是兴之所至、笔之所至,不知道他师承何派,与西方的正统科幻没有任何牵连,与本土作家的文风亦相去甚远。何夕小说的主人公就是他自己,虽然这种自恋情结让人很是不爽,但正是这种投入感使得其文章直达人心,甚至接近癫狂。比如何夕在描写《伤心者》时,你能感受到他内心深处的黑暗,这种来自骨子里的诗性悲哀是科幻界任何一个作家都难望其项背的,他心中的黑暗和绝望,不是因为宇宙,而是他的内心世界,这是成为一个伟大作家的必备潜质,用第六感去触摸几万光年以外的绝望,这需要极其强大的想象力。从技术层面来讲,甚至可以说这两种思维是完全背逆的,一种是文学作品本身所需要的性感和海阔天空,一边又是科幻需要的理性和逻辑清晰,一种是社会科学思维,一种是自然科学思维,将这两者结合得很好并非易事,所以在科幻圈或者科幻迷的眼中,谈到文笔更多读者推崇的是何夕,认为只有他的文字才能与主流作家一较高下。何夕的《伤心者》非常全面地展示了他的文笔功底,小说讲述了一个非主流基础数学男坎坷的经历,性格描述入木三分,与古龙小说《边城浪子》里的傅红雪、《多情剑客无情剑》里的阿飞极为类似,他们都是不世出的天才,不容于尘世,这种落拓被写得荡气回肠,让人心灵震撼。何夕和古龙,都以想法奇特、描写诡异在各自领域独树一帜,他们以“剑走偏锋”的方式成就了自己的江湖地位。
刘慈欣、王晋康、何夕三人的作品各有特点,年轻的时候,更喜欢何夕,喜欢他的随意挥洒傲岸不羁,更喜欢他高冷的寂寞和孤独,喜欢他在描写《伤心者》时展现的那种绝望;长大一点更喜欢刘慈欣,对他在硬科幻上的造诣几近膜拜,他那些作品若没有雄厚的数学功底是不可能写得出来的,而且还需要与生俱来的科幻天赋;年龄再大一点就会爱上王晋康,他对科学进步的担忧不是杞人忧天而是应该必须面对的现实,只有深具人文情怀的作者才会写出这样的作品。
中国科幻圈冷清多年,这三位作者各自做出了自己的努力,因为《三体》的关系,目前国内科幻市场逐渐向市场巅峰靠近,但是刘慈欣还是比较有自知之明的,在媒体和科幻迷都因为《三体》乐观估计中国科幻就此兴起的时候,刘慈欣还在说,中国科幻的销量还不够,中国科幻还有很长的路要走。相比于红了近40年的武侠,科幻仍然还是一片处女地,相比于武侠万部长篇,科幻的长篇作品屈指可数,相比于武侠层出不穷的接棒者,科幻圈新生代寥寥无几。
谈中国科幻三大家,固然有些草率轻浮,但数年观察也并非完全杜撰,只是希望有一些高峰的存在,让更多年轻人有追寻目标,希望在不久的将来,能看到中国科幻圈不仅只是高山巍峨,还有更多的是群峰耸立!
科幻作家、前南都网评论主编 罗金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