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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相思在彼岸

解开缆绳,撑船的人长篙往岸边一点,船猛地一下向江里划行,康冰冰打了个趔趄,手扶了栏杆,待一站稳,便冲进舱里,一屁股坐在横木上。舱的顶棚是竹篾编成的,细密结实,长年累月的风吹日晒已使它变得黢黑,如果拿手指用力一戳,棚子准会出现一个洞,但康冰冰没有动手,热天挡日遮阳,雨天又可以躲雨,这已经很好了。康冰冰嘴角挂着微笑,目光望着遥远的对岸,嗯,什么都改变了,船还是一样的船,尽管它饱经沧桑。

江水浑浊不堪,一股股污水搅动着翻出江面,一阵阵战栗从船身掠过,康冰冰调了一下MP3的曲子,整了整耳塞,眼睛看着越来越近的对岸。那时他常常爬上那块大石头,注视着江面一只只开过来的船,等他的妈妈,站在下面的草儿就说,别等了,你娘不会来的。一听这话,康冰冰就发火,你莫乱咬牙舌儿,死丫头。草儿便埋下了脑袋,把手边的一片树叶一块一块掐在地上,江那么宽那么大,船那么多,你在哪里找你娘,草儿说。康冰冰觉得有理,便从石头上跳下来,把捕蜻蜓的小竹帚扛在肩上,拉着草儿走了。

康冰冰没有娘,准确地说是康冰冰的叫法跟草儿不一样,就像草儿叫她母亲叫娘一样,康冰冰叫妈妈。听到草儿说她娘又怎么了怎么了,康冰冰就来气,叫妈妈,叫什么娘啊,他纠正道。草儿眼珠子一轮,错愕地望着他,以后还是叫娘。

七岁的草儿是淘气的,有时见康冰冰生气的样子,便跑开了,躲在石头背后向他撒沙子,哼,就要说“耍”,冰冰,走,到江边耍——去。她知道,康冰冰一听别人说“耍”字就不乐意,他太霸道了,一定要草儿说“玩”,草儿偏不,还一个劲地向他扬沙子。康冰冰一边愤怒地追赶,伸手挡避草儿扔过来的沙子,死丫头,死丫头……追到草儿,按在地上,康冰冰便捉住草儿的细胳膊,你再叫?你再叫?草儿一句话也不敢说,一脸害怕的样子。康冰冰以为她要哭了,马上松了手,草儿一溜烟就跑了,死丫头,看我捉住你不……

这些只是回忆,十五岁的时候,草儿送给康冰冰一包水晶石,是草儿平时在江边捡来积存起来的,却说水晶石长在地底下很深很深的地方,这种石子河滩上太少见了,草儿积攒了好多年才有这么多,冰冰外婆说水晶石是星星拉的屎。

康冰冰回城念书去了,城里很远,上岸去乘汽车,还要再坐一个下午的火车才到。康冰冰不想回去,但他爸爸告诉了外婆,他一定得走了,草儿站在石头上,看着载他的船越来越小。

那时的江水很清,天气好,站在河湾的岸边,即使伸伸舌头,皱皱眉,水里也能看得一清二楚,草儿站在岸边洗手帕,不小心便看见水里的自己,接着她又做了几个小动作。抬头再看看天,发现天很高云很远,看看水里的天,也一样很远很深,草儿就感到有点儿眩晕,至此草儿相信江底跟天顶是一样的,要是掉进水里,是不是就到了天上去了?到也奇怪,大人用网子能网回鱼来,如果水里跟天上一样,天上除了云什么也没有呀。

我是要死在水里的,后来草儿这样说,康冰冰就叫她住口。

第一次见到康冰冰时,草儿正对着水里的蓝天白云出神。

草娃,草娃。外婆叫。

草儿站起来,一看是刚到的一条船上下来的一位老奶奶,是草儿的邻居,她拉着一个小男孩。

草儿打量着这个男孩,他穿着齐膝短裤,白底蓝条的褂子,淡绿透明凉鞋。

外婆左手拉着草儿,右手牵着冰冰回家,草儿从外婆背后看这个男孩背上的书包,鼓鼓的;冰冰也看过来,草儿缩回头,躲回外婆的腰里。

后来草儿说了什么,康冰冰已经记不清了,走到家,两个小孩已混熟,草儿看着冰冰的凉鞋。

看什么呀?冰冰说。

干吗穿鞋?草儿问,因为她们岛上的人热天是从来不用穿鞋的。

冰冰不知怎么回答她,脱了鞋,跟草儿一样光着脚丫,踩在地上,脚板痒酥酥的,很舒服,是呀,干吗穿鞋?

见到草儿,冰冰才知道世界上有很多稀奇的事,是他在城里永远都没法知道的。

冰冰没有妈妈,妈妈跟一个男人走了,她走的时候把冰冰关在屋子里,说去给他买糖吃,去了就没有回来。他爸爸坐了监狱,要八年才回来,冰冰上完一年级的学,外婆便把他接了过来。

冰冰有时站在石头上看妈妈,草儿就上去拉他。

冰冰,别看了,你娘不会来的,冰冰听了这话,就横她一眼。

不过还是从石头上跳了下来,吓得笼子里的八哥大声地叫。

你看,又吓着它了,草儿提起笼子,到河边去搬石头,为小八哥找虫子。

哎,没妈妈多可怜。

草娃,康冰冰学着外婆喊人的口气,你说啥?

它呀,小八哥,被关在笼子里,每天晚上都哭呢。

不是哭,那是叫唤,小八哥都这样叫唤,冰冰有自己的道理。

不,是哭,我听到了,草儿说。因为冰冰把笼子放在草儿家堂屋里的,外婆不让冰冰养鸟雀儿,说手摸了这些小鸟儿写字手会颤的。只好叫草儿放在她家了。

冰冰想晚上去看小八哥是不是真的要哭,回到家外婆就给他洗澡让他睡了。

草儿第二天说,八哥又哭了一夜,不住地叫妈妈,冰冰便相信了。

冰冰后来听舅舅说,近水知鱼性,近山识鸟音。冰冰似懂非懂,一想觉得很有理,草儿从小在岛上长大,知道八哥叫声里讲的什么,哭或是笑。

风轻轻吹过冰冰的脸,远处杜鹃鸟高一声低一声,是叫农民该为庄稼拔草了。

草儿说八哥可以飞了,就要放它回到它妈妈的身边,冰冰不肯,草儿说,你不要勉强了,它急了会撞笼子死掉的。冰冰捏着八哥的脚,一松手,八哥跳上他的肩膀,用感激的目光看一眼它的主人,纵身飞走了,过后冰冰就后悔,他想哭。

月亮从后山升起来,照亮了外婆家的半个院子,外婆挥着刀砍猪草,冰冰围着外婆转圈,一不小心摔倒在猪草上,调皮鬼儿,外婆叫骂着。草儿站在池塘边小声叫冰冰,外婆叫他跟草儿耍去。

月光似金沙银粉,洒在树叶上飒飒作响,冰冰不明白,岛上的月亮为什么会走路,刚才还在外婆家房顶上的月亮,现在却跑到池塘的树杈上去了。

草儿也回答不上来,躺在塘堤上看月亮。

低声唱着歌:月亮光光,姊妹烧香,烧到哪里,烧到关祠,关祠倒了,和尚跑了,公公放牛,倒在洞头……草儿,烧香为啥呀?关祠咋倒了?和尚跑甚啊……冰冰干着急,草儿不回答他,光着的脚杆在堤边晃悠,偶尔让脚尖沾一下水,鱼儿便啵的一声逃了。

草娃,为啥不说呀,冰冰就爱刨根究底。

不为啥,和尚是自己要跑的……如果有一天,我不喜欢了,我就到江里去。

怎么了,草娃!

不怎么,江里有白云,有鱼儿。

那样会淹死的。

不会,草儿固执地说。

你妈妈会伤心的。

不会,草儿说,你娘都不要你了,她伤心吗?

冰冰想,是呀,妈妈不要我了,这样一想,冰冰也觉得到江里去好。

冰冰认为得到了解答,悬在堤边的腿有点儿发麻,俩人都站起来,跑到池塘后边坡地草坪上躺下来,像两只并排卧在地里的红薯儿。

草儿指着月亮,明天你会跟我看月亮吗?

当然。

要发个誓。

冰冰发了个誓,草儿便开心地笑了。

哎!没有哥哥的人好苦也。

男孩们在树上摘板栗,一时又撂下一个空栗壳。草儿在树丛里四下寻,没粒儿,只有壳,小家伙们在树上咯咯地笑……

谁叫你没有哥哥呢?嗯,姑娘伢儿爬不上树,哈哈,又一些空壳子丢了下来,有一个刚好砸了草儿的脑瓜,草儿哇的一声哭了,有几颗栗刺扎在她头顶上。

康冰冰光着身子,趿着一双外婆的长球鞋,噗噗地奔到栗树底下。

谁扔的?谁扔的?让我收拾他。树上的人一声也不应。

等他们下来,冰冰叫他们一个一个把栗子放下,最大的那孩子不干,定定地看着冰冰,冰冰也看着他,像两头准备角斗的小公牛。冰冰把草儿抱到高处的一个大树桩上,跟那个家伙打架,冰冰几次都被按倒在地上,打不过。冰冰不服输,翻起来就把他的脖子抓出了血,那家伙脚使绊子,用手猛一推,冰冰被撞到地上,鼻子就撞出血来,小鬼儿们一路叫着沙鼻子、沙鼻子,不经打,如鸦雀散去。冰冰鼻子流着血,追一段,鞋子就踢掉了,赶不上,远远地向他们拽石子。

回过头,草儿站在树桩上已吓得目瞪口呆。

站着干吗哩?快下来。

草儿看看地面,看看冰冰,试了试,太高了,不敢跳,冰冰又把她抱下来,把得来的板栗儿放到她的衣兜里,鼻子还在血流不止。

冰冰蹲在水边,水里的冰冰一脸的愤怒,咬一回牙,血一滴一滴掉在水里。

再低点儿,草儿怯怯地叫。

还要怎么呀,冰冰不耐烦。草儿伸手在水里荡了几下,掬一捧水,淋在冰冰的后脑勺,用两根细小的手指拍打着,见水干了,再掬一捧水淋湿,又拍打,一会儿鼻血便止住了,冰冰拉着草儿回家。明天我要报仇,冰冰说,草儿惊讶地看着他。

上初三了,十五岁的草儿长成了沉默寡言的少女,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不再跟冰冰一起上学,她一个人独自回家,冰冰叫她一块儿走,草儿说,不,各走各的。

为啥呀?

草儿说,不!

不过放学回到家里,草儿还是愿意跟冰冰在一起的。

太阳像一只火红的篮球抛进了大山的背后,月亮上来了,林间的宿鸟轻轻地叫唤,松鼠在树上跑来跳去,草儿拎着一篮子黄蘑菇,跟在冰冰后面。松树林子密密实实,月光也漏不下来,林子里黑魆魆的,草儿跟着冰冰的脚踪,一步一步地走,林子里有什么叫了一声,扑腾着飞走了。草儿吓得丢掉了篮子,抱住冰冰转圈圈,全身颤个不住。

莫怕,莫怕,冰冰按着草儿的肩膀,草儿贴得更紧了,冰冰感觉到她的心在怦怦直跳,于是搂住她,别怕呵,草儿一下子像明白了什么似的,整个身子弹了出去。

冰冰,你学坏了,我告诉你外婆去。

啧……冰冰说不出话,继续往前走,有什么在树上爬动,松树直往下掉皮渣儿,草儿紧跟着,攥紧冰冰后腰衣摆。

出了林子,蘑菇呢?冰冰问。

啊!草儿才想起刚才一吓,丢在地上忘了拿走。她不敢一个人去拿,冰冰说他一个人去,叫草儿等着,她也害怕。最后只好两人一起返回,又到了那段漆黑的林子,草儿怕极了,几乎是抱着冰冰的腰一步一步地走,冰冰的呼吸紧一阵急一阵,草儿听得清清楚楚。

你怕了?

不怕。冰冰说。

那你咋紧张呢?草儿问。

不紧张。

那你喘啥呀?草儿紧逼。

咱没喘!

好呀!原来你小子心术不正。

你说的,那你干嘛抱着我啊?

草儿便一颤松开了手,冰冰拎着篮子疾步往前,草儿循着他的身影,两只手又揪住了冰冰的衣服。

不许拉我,冰冰站住了,草儿便松开了手。

冰冰走,草儿又拉住了。

那好,要拉就不准说我坏,草儿点头。越走越亮,月光斜斜喷薄,如烟似雾笼罩着整个世界。

草儿不见了。

她娘打了她一个耳刮子,草儿就跑了,四下里找都没有结果。

冰冰知道消息是在两小时过后,一个八九岁的小男孩给冰冰拿来一张纸条,说是草儿姐姐叫他送的,冰冰打开,上面写了几个字:冰冰,我要到江里去了,记得想起我!冰冰拉着小男孩撒腿就跑。

岛的北岸,护洪堤砌得老高,风很大,草儿的书包丢在一边,脚已经伸到堤坝下面,只要她一松手,立即就会滑到江里去。

冰冰叭叭地甩着脚丫子跑着,带起一阵阵黄尘。

你别过来,过来我就跳了,草儿说。

为啥呀?冰冰一边脱衣服一边靠近。

你别过来,草儿重复,我要跳了。

好,要跳咱都跳,冰冰把衣服揉成一团扔在地上,好,你先跳吧。

草儿不动。

冰冰向草儿靠近,他想拉住她,草儿说,你再过来我真跳了,冰冰不敢再动。

他退了一步,你跳吧,我不管你,让你跳呀!你跳我就跳。

草儿转头望望堤坝,望望江水,不动。

好,你不跳我跳,冰冰歇斯底里地叫。马上做了个跳的准备动作,我跳了,冰冰说,两只脚也伸下了堤坝。

你真跳,草儿问。

是!

草儿就哭了,我不跳了不行吗?说着便把两只脚收了上来,跑过来抱住冰冰的脖子……

天是那样的高,云是那样的远,错落的断阶缺梯之外,一条小径向岛内迤逦而去。

康冰冰捋了捋挡在额上的头发,把MP3摘了下来放进口袋,将相机镜头对着码头和广阔的江面,拍下了第一张照片,那一年,他是从这里登上小岛的。

岛上九月的空气仍旧很潮湿,让他感觉不到秋天的气息。康冰冰使劲地抽着鼻子,呼吸岛上的空气,觉出了苍老的时光有如焦灼的麦秆味道一样的清新质朴。日影西沉,夕阳给小岛披上了一件鲜亮的黄袍,田野山坡便在视线里流溢成一幅光彩夺目的油画。倚在路边的石头上,他被这美妙的风景吸引了。

康冰冰向岛上走去,他要在天黑之前赶到外婆家,一边走一边同一个少年有一搭没一搭地说话。

你是康冰冰吧?少年问。

是,你记得我。离岛有六七年了,这个当年给他送纸条的小男孩已长成颀长的小男生。

嗯,少年甩一下肩上的书包,你应该拍一拍北岸。

是呀,康冰冰一边回答一边想,是该拍北岸的,那年同学们传言草儿做了他的媳妇,便挨了她娘的巴掌,跑到北岸要跳到江里去……

来之前你联系过她吗?少年问。

谁?

草儿。

没。

少年不再说这事,转移了话题,北岸太好了。少年的建议康冰冰能懂。

现在北岸的风景很美,少年最后补充了一句。

北岸的风景的确很美,山高月小,夜静波轻,凉风柔软缱绻,是当初很多夜晚跟草儿在一起时康冰冰感觉到的,时隔七年,草儿的印象还是那样的清晰。

草儿坐在堤岸上,脚搭在外边,康冰冰总是认为她这样坐着很危险,所以他坐在堤坡里面的水泥地上。

死丫头,坐进来点儿,危险。

不,草儿转过头,看着静夜下沉吟的江水,忽然间想起什么似的爬起来,过来坐在康冰冰旁边,从口袋里摸出半截粉笔,在地上乱涂乱画着。冰冰,你能一直陪我晚上看月亮吗?又是个老问题。

冰冰不说话。

草儿在地上画了房子,菜园,池塘,还有院子里的两只小脑袋,这好看吗?

好看,冰冰说。

好看是好看,在岛上这样生活一辈子你行不?

冰冰不语,抚着草儿的头发,眼睛便热了,想抱抱草儿,又不敢。

我行,我知道你不行,你有很多理想……

唔……

一时间,记忆的镜头一下子变得苍白,眼前月光下的夜晚并不宁静,七年的时间,北岸发生了很大的变化,从前的防护堤不见了,一条宽阔的水道横贯了这座小岛,可进渡轮。康冰冰想,修这样的河道到底有多少合理性。河的两边厂房林立,车间的灯光亮如白昼,水里浮沫闪闪发光。

康冰冰瞄着数码相机的镜头,折腾大半天没有拍一张照片,这样的场景在他生活的城市太常见了,几乎遍地都是如此,他不需要这样的图片,很沮丧,康冰冰打算就这样离开。

刚一转身,一个瘦削的男人从河道边走来,康冰冰以为是下午碰到的那个中学生,走近一看,才知道不是。

你是康冰冰,来拍夜景的啰。来者说道。

呃,你怎么知道?

你外婆告诉我的,我想你准到这里来了,怎么,景色不好?

是啊,没拍,这里不如从前好。

十一

男人单薄的身影在夜色里隐隐约约,天上大朵大朵的乌云压在头顶匆匆奔跑,云间偶露的星月于是都离人很远了,风刮着工厂的包装纸皮、保丽龙碎屑飞舞,河道里便积起一层层的残渣。康冰冰跟着男人,穿过响着隆隆机声的工厂,沿着河岸向岛内走去。

喏,那里就是我家,男人指着河对岸的一座两层建筑,二楼的灯光明亮,把院子照白了大半,一个身穿白衣的人伏在走廊栏杆上,吹着类似八哥叫唤的口哨。

草儿,康冰冰来了,下了河上面的高架桥,男人对着楼上的人喊,楼上的人充耳不闻,仍然吹着口哨,康冰冰吃惊地看着男人,男人以平静的目光回应他的诧异,康冰冰似乎明白了什么。

她又在学八哥叫唤呢?她呀,有时跑到河道里去照镜子,河水太脏照不了,她就用树枝把垃圾拨开,最后还是不行,她就坐在地上哭一个下午……有时她还会跑到山里去找蘑菇,这几年山里的树搞修建都砍得差不多了,光秃秃的,都很少长野生菌了,哎。

她什么时候变成这样子的?

你外婆没跟你说过?去年,是去年的三月间吧,她不答应嫁给我幺爸,她娘打了她一耳光,后来就这样了。

你……康冰冰想说原来你不是他丈夫,但没说出来,男人明白了他的意思。

我幺爸五十多岁了,很小就在外面浪荡,将近四十岁才改邪归正,在岛上安居乐业老老实实做农民,苦了十年,误了年龄,婚姻也耽搁了。上前年岛上开始全面开发,幺爸是跑江湖的,见多识广,开了个鞋面加工厂,江那边很多鞋厂的鞋面都在他厂里加工呢!哎,我幺爸半世年纪能这样,也算是大器晚成,我们侄辈哪能赶得上……

康冰冰说不出话来。

没想到他们结婚日期还有十多天,就发生了这事,哎,幺爸命真苦,男人说,当时很多人劝幺爸不要娶她了,但幺爸说这事他有很大的责任,不能放下草儿不管,他便把她娶了过来,幺爸有很多的钱,他说他能治好草儿的病,幺爸真是岛上的做人模范。

康冰冰走到楼上,原来草儿脚边放着一只空鸟笼,一会儿她又提起来,对着笼子学八哥吹口哨。

草儿,康冰冰叫了几声,草儿没反应,仍旧吹着口哨,看着笼子嘻嘻地笑,乱发遮住了半张脸,风吹着廊檐上的悬挂物,发出嗑托嗑托的声响,康冰冰泪珠儿从眼眶里滑出来,吧嗒吧嗒滴在地板上……

十二

天还是有些忧悒,有风在徐徐地吹,天的另一边,飘浮着朵朵轻盈的白云。

康冰冰站在大石头下等船,无精打采地打量着浊浪汹汹的江面。

冰冰,就要回去了吗?昨晚带他去见草儿的那个男人从河湾里走上来。

啊,是的。

今天的天气过一会儿可能就会转晴的,你可以去拍北岸那边的工业区,效果肯定很好,前段时间记者来拍过,听说后来还上了报纸呢。

哦。

外面的人都惊讶,我们这个孤岛现在居然发展这么快……

康冰冰讨厌这个絮絮叨叨的男人,不想理他,把脸转向了一边。

天,草儿穿着一条白裙子,正蹲在河湾里,她正在照“镜子”呢。

康冰冰走过去叫,草儿。

草儿转过头看着他,嘿,嘿。又转过脸去盯着水面喃喃自语,我要到天上去了,我要裁最美的云彩做嫁衣,我要……

草娃,康冰冰扯着喉咙叫了一声。

草儿蓦地站了起来,康冰冰退了一步,挂在脖子上的水晶项链唰地响了一下,草儿便呆呆地看着他的脖子。

康冰冰把项链取了下来,交到草儿手里。项链上的水晶石是那年草儿送给康冰冰,在城里他找师傅做成了这条水晶项链。

嘿嘿,星秀屎,星秀屎,草儿说。

对,是星秀拉的屎!康冰冰惊喜,他试图唤起她的记忆,但是草儿似乎很快就不感兴趣了,将项链一下掷在地上,转身又蹲在先前的位置。康冰冰拾起项链,愣住了。

哈哈,哈,月亮,月亮……草儿不住地叫,康冰冰走过去,水里是一片黑暗。

船已经靠岸,康冰冰要上船了,他叫了一声,草儿。

没有回应,他便走了。

待他走远,身后响起了童音般的歌声:月亮光光,姊妹烧香,烧到哪里,烧到关祠,关祠倒了,和尚跑了,公公放牛,倒在洞头……

船到江心,激流横阻,行得很慢,康冰冰望着河边的那块大石头,想使劲地喊一声,这时,他听到那边好像有人在喊。

冰冰……

喊声在江涛里飘袅隐伏,很微弱,听不真切,好像是外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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