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枫知道祁卫衡病重的事瞒不住,可没想到老康竟会第一时间来探听消息,他不禁有些怀疑地问祁震:“老爷子生病,他们怎么知道的这么快?”
祁震懊悔地低下头,“对不起,我来时太着急,忘了甩掉徐敏的眼线。”
秦枫无语地看着祁震,他最近真有些让他大失所望。和顾家谈判不容易,顾伯远是个笃信契约的人,与朝晖合作,除了看重公司的前途,他更在意与祁家长期而稳定的婚姻约定,因为他需要的是一个可以控制的继承人,而不是一个新的与他平等分利的生意伙伴。秦枫早就叮嘱过祁震,若是选择与顾家联姻的方式打开局面,看似是捷径,实际上却有着非常高的代价,要慎重考虑,可祁震显然不明白联姻对他自己意味着什么,不过,既然已经应允,那就开弓没有回头箭。
“这几天,你查到什么了么?”
“还没,”祁震知道秦枫想要说什么,忍不住提前堵住了他的话,“秦叔,再给我点时间。”
秦枫叹了口气,微微摇头,“老爷子刚刚躺下,那边就开始按捺不住,你今天可是亲眼看见了!这个时候如果有什么闪失,那我们之前所做的就全都白费了。”
祁震默然不语,他心里更多的是愧疚和心疼,如果不是自己犯错,爷爷也不会因为与顾家合作延迟,急火攻心地病倒。
“我觉得如今之计,是要重建与顾家的信任,至于能否真的找到人给顾伯远一个解释什么的都不重要,重要的是你的态度和你接下来的行动,不仅仅是给顾家一个台阶,而是要能尽快把合作敲定……”秦枫虽然耐着性子,然而语气里还是不自觉地带些居高临下的教训之意。
祁震心有不甘,却也不想再争辩什么。自从上次秦枫私下向他表明心迹,他就明白秦枫不可能再全心全意地帮他,他所想的只是要祁震以最快的速度接手那笔资产,至于以后如何,他帮是情分,不帮是本分,因为还完这笔债,他就可以对祁家问心无愧了。
“唔——”祁卫衡缓缓睁开眼睛,尝试着发出了几个简单的音节,他以为自己可能说不出话,可似乎身体状况比他预料的要好一些。
祁震听见祁卫衡的呻吟,慌忙上前握住他的手,“爷爷,你醒了吗?我,我马上叫医生来!”
祁卫衡攥紧祁震的手,示意他不必着急,自己有话要说。
秦枫见祁卫衡这么快就苏醒过来也有些惊讶,于是关切地俯身问道:“老爷子,你感觉怎么样?”
祁卫衡吃力地盯住秦枫,目光里含着愠怒和失望,“你——怎么也——为难阿震?”
秦枫莫名其妙地与祁震对望一眼,还以为祁卫衡神志不清,却听到祁卫衡断断续续地接着说道:“你们刚才说的,我都听见了。朝晖——是我的心血,虽然这二十年在徐敏手里,可也并没有脱出我最初预定的发展轨迹,如今——跟他们顾家合作,实力上与他和浦地产不相上下,为什么要阿震低头屈就?——阿震的性子我清楚,他不是不谨慎的人,况且,这件事的确有可疑之处,如果就——就这么含混过去,日后必定会落人口实。我们之前将阿震面临的处境向顾家袒露无疑,虽然有些不得已,但也是我们祁家一向以诚待人的原则,不过也正因为以后要长期打交道,所以更要在开始合作时争取平等地位,否则——日后顾伯远生出傲慢之心,阿震就必受其钳制。这些道理你怎么会不懂?”
秦枫皱眉,额上微微冒了一层薄汗,想不到祁卫衡病中还能保持思路清晰,并且将他的不耐烦看得一清二楚,只是老人心气过强了,仍旧理所当然地把朝晖看做是祁家的资产,殊不知,江山易主,人心早就变了。
“阿枫,”祁卫衡叹了口气,见秦枫面色为难,换了安抚的语气,“我知道这些年你辛苦了——”
“老爷子,我知道——”秦枫握住祁卫衡的手有些生硬地打断了他的话:“您刚醒过来,别想太多,歇着吧。”
祁卫衡完全没有料到秦枫竟会如此地不耐烦,惊讶之余被一股莫名伤感的情绪触动,浑身不由得有些颤抖起来。
祁震见祁卫衡情况不好,连忙按下床头的按钮叫医生护士过来查看。一番忙碌之后,护士重新给加了药,祁卫衡才又稳定下来,昏沉沉地睡去了。
病房里安静极了,除了床头的小小的氧气瓶里发出轻微的咕咕声以外,就只剩下祁卫衡不太均匀的喘息。祁震悬着的心稍稍放下一些,他疲惫地坐在床边的凳子上,怔怔地望着睡梦中不时皱眉的祁卫衡。
秦枫站在床尾看着祁家祖孙两人,心里不禁感叹: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想当年祁家事业顺风顺水的时候,声势烜赫到让多少人嫉妒眼红,谁料到会走到今天的局面?当初他与祁老爷子相识的时候,祁卫衡正值天命之年,正是他运筹帷幄决胜千里的巅峰时刻,他那从容儒雅的成功者气度在他第一眼见到时几乎让他想要顶礼膜拜……至于两人成为忘年交,他其实是花了大心思的,几次制造机会在他面前语出惊人,几乎倒光了自己所有的文史家底,才终于博得祁卫衡的青睐,对他资助提点,助他成就事业……可他为了这份知遇之恩,也是拼了命地回报,无论是背负骂名离家去国,还是如今履行承诺归还资产,他都不算辜负了祁老爷子,再多的恩情也还尽了……秦枫想到此处,忍不住轻叹一声,引来祁震的目光,两人对望一眼,默契地离开了病房。
时间已过八点,医院附近的几家小餐馆都过了高峰期,不再人满为患。秦枫和祁震随便选了一家推门而入,找了张靠窗的桌子坐下来。
服务员端上酒菜,秦枫拿起酒瓶给祁震和自己倒了酒,沉声道:“阿震,下周跟我去趟澳洲。”
“什么?”祁震心里一惊,瞪着秦枫道:“澳洲?去,去找我爸?”
秦枫自顾自吃了两口菜,看了一眼祁震吃惊的表情,淡然道:“老爷子病着,徐敏老康他们蠢蠢欲动,你和顾伯远打交道又根本不在一个段位上,朝晖的局面,还得你爸回来主持大局。”
“可是——”祁震心脏怦怦跳个不停,那个人怎么可能回来?这么多年,无论爷爷是骂是劝,他都绝不肯回头,如今又怎么可能为了自己回来?
“从前是从前,”秦枫看出祁震的忧虑,叹了口气道:“老爷子终究是年纪大了,他不可能永远不回来面对,这次老爷子能醒过来是万幸,可下次说不定——无论如何,他终究还是躲不掉的……”
祁震攥紧了手里的筷子,祁策,这个对他来说几乎与陌生人无异的父亲,根本谈不上亲情,他记忆中父子俩唯一一次长谈,就是他满十八岁的时候,他带他去了那幢隐蔽的小别墅,告诉他那令他羞耻又可悲的身世,他甚至至今都不理解,祁策为什么要告诉他,如果他的出生就是个错误,他本身就是父亲背叛婚姻的证据,是他令家族蒙羞,让爷爷将毕生心血拱手送人……祁震突然觉得再听不到秦枫的声音,胸口一阵阵发紧,他慌乱而绝望地望向窗外,像是要寻到一颗救命稻草,将他从可怕的回忆里拖出来,突然,他看见那个戴着鸭舌帽的男人正在店外朝他们窥伺,祁震胸中猛然升起一股怨气,他眼光僵直地推开桌椅,冲出店外揪住那个人,狠狠地抡起了拳头……
几分钟后,祁震终于恢复了理智,看见自己胯下的男人口鼻满是鲜血,而周围已经站满了人。秦枫几乎是目瞪口呆地看着失控发疯的祁震,直到有人要打电话报警,这才反应过来,连忙解释说两兄弟因为家事有点不合,那人并不敢暴露身份,只好低头默许,众人这才将信将疑地散了。
秦枫把那人拽进小酒馆按在座位上,抽了几张纸巾递给他擦干净脸上的血迹,冷冷地问他道:“是徐敏派你来的?”
那人低头不敢做声,祁震迅速搜出他身上的手机,翻出通话记录,果然看见一个熟悉的号码。
秦枫厌烦地揉了揉眉心,对那人道:“回去跟徐敏说,想知道什么派人大大方方来问,用这种上不了台面的下作手段,当真是要撕破脸吗?”
那人不敢吭声,头低得更很了。
“老爷子只是例行检查,没什么大毛病,过两天就出院了,你回去告诉她,要是还当自己是祁家的儿媳妇,就别再来骚扰老爷子,否则——”
秦枫皱起眉,用筷子拨了拨桌上已经冷掉的红烧鱼,然后将筷子对准鱼眼睛深深插了进去,搅动几下,那苏烂的鱼头便四分五裂了,他像是很不满意地撇了撇嘴,扔了筷子道:“否则,就当是撕毁前面的协议,到时就别怪我不念旧情了。”
那人偷偷看了一眼烂乎乎的鱼头,大气不敢出,慌忙起身溜了。
祁震目送窗外踉跄的背影消失在人群里,回过神来盯着被秦枫戳烂的那条鱼问道:“如果当真要给他们点颜色,秦叔会怎么做呢?”
秦枫淡淡地看了一眼祁震,轻描淡写地笑道:“自然是拿她视作眼珠的侄子开刀了,不真正让她痛,她又怎么会学乖呢?”
阿文——祁震叹了口气,感到一种难以言说的荒谬和无奈。